李白挂冠远遁的第三天，杜甫搬进了曲江池畔的漏雨茅屋。这位新任左拾遗竟拒绝朝廷分配的宅邸，甘与逃荒流民为邻。周律寻去时，正见诗圣在檐下接雨水研墨，案头铺着《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的新稿。"子美先生何苦如此？"周律递过油伞。杜甫头也不抬，笔锋如刀刻入竹简："闻闻这雨——带着沤烂的麦香。永丰仓的赈灾粮，霉了三年才施舍。"他忽然剧烈咳嗽，袖口溅上暗红，"肺痨好啊，让某尝得出百姓的苦。"不同于李白的决绝离去，杜甫选择以病躯为碑，扎根在长安的疮痍之上。他每日拄着枣木杖巡城，将见闻化为韵文：西市饿殍的《哀王孙》，朱雀门冻骨的《兵车行》，甚至太监强征"韵税"的《石壕吏》。每首诗都像刻在骨头上的史书。二月初八，杜甫做了一件震动朝野的事。他竟在百官早朝时，于承天门外击登闻鼓，吟诵新作《春望》："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当吟到"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时，老臣们掩面而泣。太子令金吾卫拿人，杜甫却举起左拾遗的象牙笏板："此乃陛下赐某言事之权！"笏板背面，竟刻着玄宗亲批"广开言路"四字！周律在人群中目睹这场悲壮抗争。他看见杜甫的布鞋露出脚趾，官袍下摆打着补丁，但脊梁挺得比太极殿的柱子还直。当禁军强行拖走诗圣时，百姓跪倒一片，有人高喊："杜青天！"是夜，周律秘密探望被软禁的杜甫。茅屋四壁透风，唯有一盏桐油灯映着《北征》诗稿。杜甫在烛火下显得异常平静："太白像鹰，该翱翔九天；某是老牛，合该犁这疮痍之地。"他翻开新编的《韵林广记》，里面竟用暗语记录着权贵罪行：某刺史强占民田注为"春泥护花"，宦官克扣军饷写作"金甲夜脱"。更惊心的是安禄山动向，被编码成《秋兴八首》的平仄格律！"先生这是在玩火！""火早烧起来了。"杜甫指向窗外。皇城方向火光冲天——是太仓失火，万担军粮成灰。诗圣冷笑："有人要毁赃灭迹呢。"二月十五月圆夜，杜甫冒险带周律暗访永巷。贫民窟的惨状让周律呕吐：易子而食的妇人哼着《摇篮曲》，冻僵的乞丐用最后力气在雪地画韵符。杜甫却蹲下身，为死者阖眼，将见闻凝成《三吏》《三别》。他的韵法越来越沉痛，每字都像从血海里捞出。"某年轻时也求'语不惊人死不休'。"杜甫苦笑，"如今但求'安得广厦千万间'！"突然巷口马蹄声急，他推周律入狗洞："是索诗债的——某把孔颖达强征民女的丑事编进《丽人行》了！"周律在恶臭中颤抖。他想起李白"凤歌笑孔丘"的潇洒，再看杜甫"艰难苦恨繁霜鬓"的执拗，恍然明白：诗仙是出世的神，诗圣是入世的佛。最危险的较量发生在三月初一。杜甫竟将太子党贩卖军械的罪证，加密成《诸将五首》投寄边关。密信被截获时，孔颖达率兵围宅。诗圣当庭焚稿，火光照亮他枯瘦的面容："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周律混在人群中，看见灰烬里有金箔闪光——是玉真公主的密信！当晚他按约到废寺，公主白衣素服而来："子美在替陛下攒罪证。安禄山端午必反，太子要提前宫变！"真相令人胆寒：杜甫的"迂腐"竟是保护壳！他那些悲天悯人的诗稿，实为勤王密报！连咳血都是伪装——诗圣在用自己的病躯麻痹政敌！清明雨夜，周律再见杜甫时，他正在坟场教流浪儿唱《兵车行》。孩子们不懂诗意，却会哼"牵衣顿足拦道哭"的调子。杜甫笑中有泪："韵法该是种子，在某死后发芽。"分别时，诗圣塞来半块馍，里面藏着《韵神经》终极奥义："悲悯韵"。注解触目惊心："此韵通灵，需以命为祭。昔年屈子沉江，便是此韵大成。"周律彻夜难眠。拂晓时分，突闻杜宅方向喧哗。他冲去时，只见茅屋焚毁，杜甫被铁链锁走。地上血书未干："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废墟中，周律找到半页焦糊的《登高》。在"无边落木萧萧下"句旁，竟有李白批注："子美，某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再续韵缘。"他抬头望天，阴云如祭幛。而怀中的韵骨突然发烫，拼出四个字："道在人间。"（第五十八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