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陆泽的意料，两天后，他接到了启创项目组的电话——他的方案中标了。项目负责人（并非沈星）在电话里表示，沈总监欣赏他对项目理念的理解和独特视角，希望他能将创意完美落地。

狂喜之后是巨大的压力。陆泽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前期准备中。

拍摄并非一帆风顺。虽然陆泽对艺术的感知力超群，但在协调大型商业拍摄的流程、管理团队、应对突发状况方面，经验不足的问题还是暴露了出来。有时是场地协调出了问题，有时是天气不如预期，有时是带来的模特表现力不够。

而沈星，作为项目的总负责人，虽然不会事事亲临现场，但关键节点的拍摄，她一定会出现。她总是安静地站在监视器旁，抱着手臂，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个画面。她话不多，但每次开口，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光线太硬，缺乏清晨的柔和感。” “演员的情绪不对，这不是享受居家生活，像是在表演。” “这个机位无法体现空间结构的纵深感。”

她的要求极高，甚至有些严苛。陆泽团队里的成员私下里偶尔会抱怨甲方的难伺候。但陆泽却从未有过怨言。他发现，沈星的每一个意见都精准无比，直指核心，能让他瞬间从自我感觉良好的迷雾中清醒过来，找到更清晰的方向。他开始下意识地依赖她的判断。

这天，拍摄计划排得很满，为了捕捉日落和夜景的过渡，整个团队一直工作到深夜才收工。众人都疲惫不堪，互相道别后纷纷离开。

陆泽最后检查完器材，装箱收拾好，揉着发酸的后颈走出拍摄地——位于市郊的“云麓”样板区。夜风微凉，四周寂静，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

然后他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还停在路边。车窗降下，露出沈星略显疲惫的侧脸。她似乎刚打完一个电话，正捏着眉心。

“沈总监？”陆泽有些意外，走上前，“您还没走？”

沈星闻声抬头，看到是他，放下手：“刚处理完一些工作。都收拾好了？”

“嗯，都好了。”陆泽点头，犹豫了一下，“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回去？”

“司机马上到。”沈星看了看他脚边硕大的器材箱，“你怎么走？”

“我叫个网约车就好。”

这时，沈星的手机响了一下，她看了一眼，微微蹙眉：“司机路上遇到事故，暂时过不来了。”

她抬眼看向陆泽：“介意搭你的车回市区吗？或者我另外叫车。”她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解决方案，并未流露出任何需要帮助的弱势。

陆泽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几乎是立刻回答：“不介意！当然不介意！我的车就在前面。”他说着，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仿佛接到了什么重要任务。

沈星推门下车，动作利落优雅。陆泽连忙拉起他的器材箱，引着她走向自己那辆略显旧的SUV。

车内空间比起沈星的豪华轿车显然要狭小和杂乱一些，副驾上还扔着几本摄影杂志和一件薄外套。陆泽手忙脚乱地把东西收拾到后座，脸上有些发热：“不好意思，有点乱。”

“没关系。”沈星平静地坐进副驾，系好安全带。一股极淡的、清冷的香水味萦绕过来，不同于车子里原本的咖啡和皮革混合的味道。

车子启动，驶入夜色。城市的光晕在远处流动。

最初的沉默有些微妙。陆泽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试图找些话题。

“今天……辛苦了。”他开口道，“特别是最后那几个夜景镜头，我觉得效果会很好。”

“希望如此。”沈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你的镜头感很好，但在项目进度的把控上，还需要更精准。”

又是这种直白的、甲方式的评价。陆泽却已经有点习惯了，甚至觉得这种直接比那些弯弯绕绕的客套更让人舒服。

“嗯，我知道，这次经验不足，给您添麻烦了。”他诚实地承认，“以后会注意的。”他顿了顿，忍不住加上一句，“不过，有您把关，我觉得很安心。”这话说出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意味。

沈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年轻的男人专注开车的侧脸在路灯光影下明明灭灭，眼神清澈，语气真诚。她忽然想起前几天助理小声跟她八卦，说陆摄影师在学校时就是风云人物，性格开朗又受欢迎，很多女孩子喜欢。可此刻他在她面前，却常常显得有些拘谨，甚至……乖顺？

“你的作品很有灵气，”她难得地给出了一个正面评价，虽然语气依旧平淡，“不必妄自菲薄。商业合作有商业合作的规则，适应就好。”

这几乎算得上是安慰了。陆泽的心情瞬间明亮起来，嘴角忍不住上扬：“谢谢沈总监！我会尽快适应的！”

话题似乎就此打开。陆泽开始聊起他旅行拍摄时遇到的趣事，聊起他对不同城市光线的感受，语气渐渐放松，恢复了那种阳光活泼的本性。沈星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简短地回应一两句，或提出一个尖锐却有趣的问题。

当陆泽聊到有一次在西北沙漠为了守一个日出镜头，差点被冻僵的经历时，沈星忽然问：“那么执着，值得吗？”

陆泽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亮：“当然值得！看到太阳跳出来的那一刻，所有的光和影都像是活了过来，那种感觉……无法形容，就觉得一切都值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热爱和赤诚。

沈星沉默了片刻，轻轻“嗯”了一声。她常年和数据、图纸、预算、合同打交道，几乎快要忘记这种为了一个瞬间的完美而近乎痴迷的感觉了。

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平和。

快到沈星住的公寓楼下时，陆泽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正在转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机，却一不小心碰到了放在一旁的矿泉水瓶，瓶子滚落，水洒了出来。他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先看路。”沈星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同时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晃动的方向盘的一端，另一只手利落地捡起了瓶子，抽了几张纸巾按住洒出来的水渍。她的动作迅速而稳妥，没有丝毫慌乱。

陆泽的心跳却因为她那句带着命令口吻的“先看路”和那只突然扶稳方向盘的手而骤然加速。她的手看起来纤细白皙，却意外地有力而稳定。一股淡淡的香气再次袭来，让他有瞬间的失神。

“抱歉……”他讷讷地说，耳朵尖悄悄红了。

“没事。”沈星处理好水渍，语气依旧平淡，“我到了，就前面小区门口停吧。”

车子停稳。沈星解开安全带：“谢谢你的车。路上小心。”

“沈总监……”陆泽忽然叫住她，在她疑惑的目光中，从后座捞过来一个东西，递给她，“这个……给您。我看您晚上好像有点咳嗽，这个润喉糖效果还不错。”那是一盒包装精致的进口润喉糖。

沈星看着他递过来的糖，又看看他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期待的眼神，停顿了两秒，接了过来：“谢谢。费心了。”

她推门下车，身影消失在小区大门内。

陆泽坐在车里，久久没有发动。方向盘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微凉的触感，车内也仿佛还萦绕着那缕清冷的香气。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耳朵，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悸动、依赖和渴望的复杂情绪。

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