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是最好的催化剂,却也最易腐蚀脆弱的连接。接连几日,凌曜周身的气压持续走低,几乎到了呼吸都会凝结的程度。他对细节的挑剔变本加厉,言辞也愈发尖刻,仿佛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将霍野这块顽铁迅速锻造成他手中无坚不摧的利刃。
一次傍晚的排练。霍野需要演绎一套极其复杂的造型:一件用顶级羊绒与透明硬纱不规则拼接的上衣,搭配一条垂感极佳却嵌入精密电子元件、可随步伐微微发光的长裤。这套衣服要求模特在行走时,必须精准控制肩颈的每一个角度,才能让那看似随意的拼接呈现出“破碎星河”般的视觉效果。
霍野尝试了数次。他的台步已无可挑剔,力量与慵懒的结合恰到好处,但在某次转身时,肩部那片硬纱的飘荡角度,比凌曜预期中偏离了或许只有五度。
“停。”
凌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冰冷的铡刀落下,斩断了排练的节奏。
霍野停下动作,微微喘息,额角有细密的汗珠。练习室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流光映在他汗湿的皮肤上,折射出疲惫的光泽。
凌曜走到他面前,目光落在那处“失误”的肩线上,镜片后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审视。
“你的身体里住着一头不受控制的野兽,这我知道。”凌曜开口,声音平直,却字字如冰锥,“但我需要的是它的力量,不是它的鲁莽。如果连这点最基本的、肌肉的微控制都做不到……”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衣服移开,对上霍野的眼睛,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或挑衅的茶棕色眸子,此刻因疲惫和专注而显得更深。
凌曜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或许是连日的压力让他口不择言,或许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焦灼超越了一切,一句他日后必将无数次懊悔的话,脱口而出:
“如果你的理解力和控制力仅限于此,无法达到我的标准……那我或许真的该认真考虑一下艾米莉亚提供的备选方案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练习室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霍野脸上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那双总是流光溢彩、或怒或笑的琥珀色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的光芒像被瞬间扑灭的火焰,只剩下冰冷的、难以置信的灰烬。一层可见的寒霜,迅速覆盖了他整张脸,连带着他蓬勃的身体热度,似乎都在这一刻骤然冷却下来。
凌曜清楚地看到,霍野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指节捏得发白。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
霍野什么也没说。他没有暴怒,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仪式般的动作,开始解开身上那件昂贵且复杂的上衣。
他的手指很稳,甚至没有一丝颤抖,但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冰冷的、被深深刺伤后的麻木。透明硬纱从他肩头滑落,柔软的羊绒擦过皮肤,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
他将脱下的上衣,轻轻地、几乎称得上小心翼翼地搭在旁边的人台手臂上,仿佛那才是值得被温柔对待的珍宝。然后,他看也没看凌曜一眼,转身,赤着脚(因为练习台步而脱掉了鞋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言不发地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背影挺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不肯坍塌的骄傲,但那份沉默本身,却比任何愤怒的咆哮都更令人心惊。
“你去哪?”凌曜的声音下意识地追了出去,脱口而出的追问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和……后悔。他意识到自己越界了,那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他们之间最脆弱、刚刚开始尝试建立信任的那个点。
霍野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侧了侧脸,露出的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声音没有起伏,平静得可怕,却每一个字都像冰渣子,砸在凌曜的心上:
“出去透口气。免得我这‘理解力有限’的脑子……再污染了您神圣的、不容亵渎的创作空间。”
说完,他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里。门没有关严,留下一条缝隙,像一道刚刚被划开的、难以愈合的伤口。
凌曜独自留在空旷的练习室里。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霍野身上那款带着蔚蓝雪松气息的香水味**,混合着练习后的汗水的微咸气息。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冰冷的空虚感,随着那个身影的离去,迅速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空间。
那件被精心脱下、搭在人台上的上衣,此刻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宣告着某种短暂平衡的彻底破裂。
凌曜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窗外城市的璀璨灯火落在他身上,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他发现自己对着那满墙的设计图、那些承载着他野望与心血的布料,竟然一个字也改不下去,一笔也画不出来。
那句伤人的话,如同回旋镖,最终扎回他自己心里。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霍野之于这场秀,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个“工具”,一个“变量”。那个鲜活、滚烫、带着一身反骨和惊人生命力的灵魂,不知何时,已经成了他冰冷创作世界里,一个无法被轻易替代、更无法被无情刺伤后还能若无其事的……存在。
冰层之下,并非只有暗流。或许,也曾试图投射过一丝微光。
只是他刚才,亲手把它掐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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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