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卷着梧桐叶打在脸上，像细沙擦过皮肤，冷得人发麻。陆星眠站在老旧居民楼的单元门口，手指捏着那张皱巴巴的租房合同，纸角被汗浸湿，洇开了“中介专用章”几个模糊的字。

胃里的抽痛又开始了。不是尖锐的疼，是那种钝钝的、带着酸水的坠痛，像有只手在里面慢慢拧毛巾。他下意识摸了摸外套内袋，硬邦邦的胃药盒硌着肋骨，这是他出门前唯一记得带的东西——比手机、钱包都重要。

“我说最后一遍，要么现在交三个月房租，要么今晚就把东西搬走！”房东阿姨叉着腰站在台阶上，嗓门亮得能穿透楼道里的声控灯。她脚边放着个锈迹斑斑的防盗门链，显然是准备随时锁门。

陆星眠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卡着团棉花。社恐发作时就是这样，明明脑子里把反驳的话过了十遍——“中介收了我半年房租，有转账记录”“合同上写的是季付”——可话到嘴边，只剩下哆嗦的气音。他甚至不敢抬头看房东的眼睛，只能盯着她那双沾着水泥灰的运动鞋，视线模糊里，胃又拧着疼了一下。

“阿姨，您先别急。”

温润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像杯温好的牛奶，把深秋的冷风都熨帖了些。陆星眠僵了一下，下意识往旁边缩了缩，肩膀撞到了堆在墙角的纸箱——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画具、几件换洗衣裳，还有一摞没卖出去的插画原稿。

他转过身，看见个穿米白毛衣的男人站在不远处。毛衣是柔软的针织料，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段腕骨分明的手腕，上面戴着串深棕色的木手串，珠子被盘得发亮。男人个子很高，站在落满梧桐叶的巷口，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双带笑的眼睛，眼尾有几道浅浅的细纹，像被阳光晒出来的。

他脚边放着个蓝白相间的猫包，网纱窗口里，一只橘猫正扒着纱网往外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陆星眠脚边的纸箱，尾巴尖轻轻扫着包底。

“您是这栋楼的房东？”男人走到台阶下，没靠得太近，保持着让人舒服的距离。他说话时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咬得清楚，“我是楼下‘砚边喵’猫咖的，我叫苏砚。”

房东阿姨的脸色缓和了些：“哦，猫咖老板啊。你认识这小伙子？”

“不算认识。”苏砚笑了笑，目光落在陆星眠攥得发白的手指上，“但他租的那间房，其实是我的。”

陆星眠猛地抬头。

“中介是个惯犯，上周就有人来猫咖问过，说被骗了房租。”苏砚指了指单元楼的二楼，“那间房是我爷爷留下的，一直空着，我本来打算简单装修下做储藏室，没想到中介偷配了钥匙，拿去转租了。”他顿了顿，看向房东，“阿姨，您看这样行不行？房租的事我来跟中介交涉，这小伙子今晚先住我楼上的备用间，那边有张床，能落脚。”

猫包里的橘猫像是听懂了，“喵”地叫了一声，爪子扒着网纱，差点把包带勾下来。苏砚弯腰拍了拍猫包：“年糕，别闹。”

陆星眠还愣在原地，胃里的抽痛似乎轻了些。他闻到男人身上淡淡的气味，不是香水味，是晒过的毛衣混着点焦糖的甜香——和刚才从猫咖飘出来的味道一样。刚才他站在楼下等房东时，就闻到过这味道，那会儿胃正疼得厉害，竟莫名觉得安稳了些。

“这……合适吗？”房东阿姨显然有些犹豫，但看苏砚的样子不像骗人，最终还是松了口，“行吧，反正我也是按规矩办事。小伙子，你跟着苏老板上去吧，明儿再找中介算账。”说完，她收起门链，噔噔噔上了楼，楼道里的声控灯一路亮到三楼。

巷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猫包里偶尔发出的“咕噜”声。

“谢谢你。”陆星眠终于挤出句话，声音还是有点抖。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那里沾着块刚在墙角蹭到的灰。

“不用谢。”苏砚弯腰提起猫包，橘猫在里面翻了个身，露出白白的肚皮，“中介的事我熟，之前处理过两起，明天我带你去派出所备案。现在先把东西搬上去？”

陆星眠点点头，蹲下来去搬最沉的那个画具箱。箱子里装着他的数位板和颜料，死沉死沉的。他刚直起身，胃里突然一阵翻江倒海的疼，眼前瞬间发黑，手一松，箱子“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颜料管滚了出来，在梧桐叶上蹭出几道鲜艳的色块。

“小心！”

苏砚伸手扶了他一把。他的手掌很暖，隔着薄薄的毛衣，温度顺着胳膊往上爬，像条温热的小蛇，慢慢钻进陆星眠冰凉的皮肤里。陆星眠踉跄着抓住他的胳膊，指尖不小心碰到他手腕上的木手串，珠子光滑的触感和掌心传来的温度混在一起，竟奇异地熨帖了那阵尖锐的胃抽痛。

他靠在苏砚胳膊上缓了几秒，直到眼前的黑晕散去，才发现自己抓得太紧，男人毛衣的袖口被攥出了几道褶子。

“对、对不起。”他慌忙松开手，脸颊发烫。

苏砚却没在意，弯腰帮他捡滚出来的颜料管。橘猫在包里探头探脑，爪子扒着网纱，轻轻挠了挠苏砚的手背。

“胃不好？”苏砚把颜料管塞进箱子，抬头时目光落在陆星眠的内袋上——那里因为装着药盒，鼓出个小小的形状。

陆星眠点点头，手指下意识按住内袋，小声说：“老毛病了。”

“我楼上有热水。”苏砚提起画具箱，箱子在他手里显得轻飘飘的，“先上去喝杯热的，缓缓。”

风又吹过来，卷起地上的梧桐叶，绕着两人的脚边打了个旋。猫咖的焦糖香顺着风飘过来，混着苏砚毛衣上的味道，陆星眠吸了吸鼻子，胃里的疼，好像真的轻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