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村的夜晚,是另一种形态的“迷途”。更拥挤,更污浊,也更……安全。因为这里的每个人都像背负着秘密,无暇他顾。陈默像一粒沙子,沉入这片由廉价出租屋、无证摊贩和茫然面孔构成的浑浊海底,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他用最后几枚硬币,从一个眼神浑浊的老太太那里,租下了楼梯底下堆放杂物的三角隔间一夜的使用权。那里仅容一人蜷缩,充斥着霉味和老鼠的窸窣声,但有一把能从里面挂上的旧锁。
他把自己塞进去,锁上门,在绝对的黑暗和窒息感中,嚼碎了最后一口冷馒头。
周律师的帖子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涟漪微弱,却真实存在。希望和恐惧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他牢牢缠裹。他既期盼着那帖子能引爆什么,又恐惧着随之而来的、足以将他碾碎的连锁反应。
这一夜,他睡得极浅,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瞬间惊醒,心脏狂跳,直到确认危险并未降临,才再次沉入不安的浅眠。
第二天,他早早离开隔间,像一缕游魂在城中村迷宫般的小巷里穿梭。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敢再接近任何一台联网的设备,阿彪他们能找到网吧,就意味着他的任何数字踪迹都可能成为猎犬的嗅源。
他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听。
他蹲在人多口杂的早餐摊附近,缩在菜市场肮脏的角落,竖起耳朵,捕捉着流动的只言片语。
起初,一切如常。人们谈论着物价,抱怨着天气,八卦着邻里。
直到中午过后,一种微妙的躁动开始像病毒一样,在特定的人群中蔓延。
先是几个穿着工装、看起来像是附近工厂下早班的人,聚在路边摊吃饭,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压抑的兴奋。
“……听说了吗?西港那边出事了?”
“哪个西港?码头?”
“不是,就蓝桉路那片,好像是个什么酒吧……”
“酒吧?打架了?”
“不止……听说昨晚上突查!消防、工商、甚至……那啥,”说话的人压低声音,做了个微妙的手势,“都去了!阵仗不小!”
“嚯!抄家了?为啥?”
“谁知道呢……反正听说封了!拉了好几车东西走……老板好像也栽了……”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轰一下冲上头顶!
蓝桉路!酒吧!突查!封了!
周律师……他做到了?!他真的撬动了?!
巨大的、几乎令人晕眩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肌肉!
但下一秒,更深的寒意紧随而来。
“老板栽了?强哥?”
“强哥?哼,他算个屁老板!听说就是个看场的……真正背后的人,毛都没抓到一根!”
“也是,这种场子……水深着呢……”
“不过听说抓了不少小的,看场的,还有几个……卖‘糖’的……”
声音更低了,几乎成了气音。
“啧……我就说那地方不干净……”
“少打听!惹祸上身!”
对话渐渐转向了其他话题。
陈默僵在原地,方才的狂喜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战栗。
封了。抓了。但只是强哥这种小角色。真正背后的人……毛都没抓到一根。
龙哥呢?江临舟呢?他们依旧隐藏在深水之下,甚至连涟漪都未曾真正触及。
周律师的行动,像一根针,刺破了脓包的表层,放出了些污血,却远未伤及病灶的核心。反而……可能打草惊蛇。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光鲜亮丽的顶层办公室里,江临舟或许刚刚接到一个电话,得知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场子被端掉的消息。他可能只是皱了皱眉,冷淡地吩咐一句“处理干净”,然后便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继续运筹他的商业帝国。
而他自己,陈默,这个微不足道的举报者,却可能已经暴露在那些“处理干净”的视线之下。强哥倒了,龙哥的人呢?他们会善罢甘休吗?他们会追查是谁走漏了风声吗?
阿彪他们的追捕,恐怕只是开始。
希望有多大,随之而来的绝望就有多深。
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漫无目的地走着,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城中村的边缘。这里有一条浑浊的河流穿过,河对岸,就是繁华整洁的主城区。巨大的广告牌林立,其中最为醒目的一块巨幅屏幕上,正在循环播放临舟集团的最新宣传片。
画面精致,气势恢宏。江临舟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穿着熨帖的西装,在一群高管的簇拥下,为某个高科技产业园剪彩。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淡漠的微笑,眼神锐利而平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世界被他清晰地分割成两部分:一边是光芒万丈、受人敬仰的商业传奇;另一边,是泥泞挣扎、随时可能被碾碎的无名蝼蚁。
而陈默,被困在泥泞的这一边,仰望着那个遥不可及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两者之间那道无法逾越的天堑。
他的举报,他的挣扎,他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或许只是对方棋盘上一次微不足道的、甚至未能引起执棋者注意的损耗。
巨大的无力感像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站在肮脏的河岸边,望着对岸的繁华和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可笑,又无比悲凉。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来电,而是一条没有任何号码显示的、极其简短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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