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洞下的夜晚，比以往更加寒冷。不是因为气温，而是因为某种认知被彻底打碎后，从心底渗出的寒意。

陈默蜷缩在单薄的被褥里，睁着眼，望着头顶混凝土粗糙的纹路。江临舟冰冷的声音和那张光鲜的海报，在他脑海里反复交错、撕裂。

“货”。

那个字眼像毒蛇的信子，在他认知的废墟上嘶嘶作响。他试图将记忆中那个冷漠矜贵、连多看她一眼都嫌厌烦的丈夫，与这个可能在灰色地带进行着肮脏交易的男人重叠起来，却只感到一种荒谬彻骨的冰凉。

原来，他所以为的全部人生——那七年的隐忍、痛苦、乃至死亡——都建立在一个巨大而可笑的误解之上。他恨错了对象，也……或许爱错了人。

不，林晚爱的，从来只是她自己虚构的一个幻影。一个用冷漠和疏离包裹起来，让她觉得无法触及、因而更加执着的幻影。

真正的江临舟，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不堪。

这个认知，比死亡本身更让他感到窒息。

他猛地坐起身，胃里一阵翻搅，几乎要呕吐出来。他捂住嘴，剧烈地喘息，直到那阵恶心感缓缓退去。

不能再这样下去。

他不能永远躲在桥洞下，靠着“迷途”那点微薄的收入和随时可能降临的危险苟延残喘。江临舟的出现像一把悬顶之剑，提醒着他这个世界有多么狭小和不可控。

他需要改变。需要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更需要……信息。

他需要知道，江临舟到底在做什么？那个“货”到底是什么？这和他……和林晚的过去，有没有关联？

一种冰冷的、近乎偏执的决心，在他眼底慢慢凝结。

第二天，他依旧去了“迷途”。但不再是那个只知埋头干活的麻木少年。他强迫自己抬起眼皮，用眼角余光观察每一个人，倾听每一段模糊的对话。

他更加沉默，也更加敏锐。

他注意到，自从那晚之后，酒吧里看场子的人眼神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紧张。阿丽和强哥的电话似乎更频繁，语气时而谄媚，时而焦躁。

他趁着清理卡座附近垃圾时，屏住呼吸，捕捉到强哥压低的只言片语：“……风声紧……下次得换地方……龙哥那边也催……”

龙哥？是那天闹事的那个光头？他们是一伙的？

零碎的线索像散落的珠子，他急需一根线将它们串起来。

这天晚上，机会来了。后厨负责采买的人突然急性肠胃炎被送去了医院，一堆需要搬运的食材和酒水堆在后门，无人处理。

“妈的！关键时候掉链子！”强哥气得骂娘，目光扫过后厨几个杂工，最后落在看起来最瘦弱的陈默身上，“你！小子！跟阿彪的车去一趟批发市场！搬完赶紧滚回来！”

阿彪是看场子的打手之一，面相凶悍，平时几乎不拿正眼看他们这些杂工。

陈默心脏猛地一跳，低下头，哑声应道：“……好。”

这是一次离开酒吧视线、接触外部链条的机会！

他跟着阿彪上了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里弥漫着浓重的烟味和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的怪异气味。阿彪一路沉默地开着车，只在接电话时不耐烦地吼几句。

批发市场在城郊，规模很大，这个时间点依旧人来车往，鱼龙混杂。阿彪似乎对这里很熟，直接将车开到一个偏僻的仓库区。

“搬！”阿彪熄了火，自己点起烟，靠在车座上，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陈默沉默地开始搬运一箱箱沉重的啤酒和食材。他咬紧牙关，调动起这几天锻炼出的所有力气，汗水很快浸湿了后背。

就在他搬着最后一箱水果走向冷库时，旁边一个卷帘门半开着的仓库里，传来了几句清晰的对话。

“……那批‘糖’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下家催得紧！”一个焦急的声音。

“急什么？龙哥说了，最近条子盯得严，‘迷途’那边也不安稳……妈的，听说前两天还有生面孔差点惹事？”另一个声音更粗嘎些。

“啧……不是说都打点好了吗？江那边……”

“嘘！小声点！别提名字！……那边只是提供渠道和掩护，真出了事，第一个把我们卖了顶缸！”

“糖”？生面孔？（是在说他那天推水桶的事？）江……那边？

陈默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强迫自己脚步不停，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将水果箱搬进冷库，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回面包车。

阿彪似乎接了个电话，脸色不太好看，骂了一句：“……真他妈麻烦！行了，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阿彪开得很快，一言不发，气氛压抑。

陈默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内心却如同海啸般翻涌。

“糖”……很可能是一种违禁药物的代称。龙哥、强哥、阿彪……他们是一个链条。而“江那边”……提供渠道和掩护？

是江临舟吗？

临舟集团庞大的商业网络和物流体系，确实是最好的掩护。他完全有能力，也有动机……为了巨大的利益？还是别的什么？

这个猜测让他遍体生寒。

回到“迷途”后巷，阿彪粗暴地让他滚下去，然后飞快地开车走了，似乎有急事。

陈默站在肮脏的后巷，看着面包车尾灯消失的方向，缓缓握紧了拳头。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需要证据。

不是为谁复仇，也不是为了正义。

只是为了他自己。

为了弄清楚，他为之付出七年和生命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也为了，或许能抓住一点，能让自己真正活下去，而不仅仅是苟延残喘的……东西。

他抬起头，看向“迷途”那扇污浊的后门，眼神里最后一丝属于少年的惶惑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近乎燃烧的决意。

他知道，他踏入的这片泥沼，远比想象中更深，更黑暗。

但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