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桌子那份近乎盲目的忠诚,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虽未激起滔天巨浪,却让安陵容脚下这片冰冷的宫砖,似乎踏实了些许。她依旧谨慎,深知这点微末的依仗不堪一击,但至少,在延禧宫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她有了一个可以稍稍驱使、而不必时刻担心背后捅刀的人。这份微小的底气,让她终于敢将那酝酿已久的计划付诸行动——将偏殿一角,彻底转化为她的“工坊”。这并非易事。延禧宫虽偏僻,却也并非与世隔绝。夏冬春虎视眈眈,宝鹃心思难测,往来巡视的太监宫女虽少却并非没有。她必须做得隐秘,合乎“情理”。时机来自一场秋雨。连绵的雨水带来的潮湿之气,使得殿内墙角泛起霉点,衣物也略感润泽。安陵容顺势而为,以“祛湿防霉”为由,让小桌子寻来些旧屏风与书架。“将这东南角隔出来,”她指着殿内光线最好、通风最佳的一隅,“将这些瓶罐、炉具都挪过去,整齐归置。日后我调制香料、或是熬些防暑祛湿的汤药,皆在此处,也省得弄得满殿气味,惹人闲话。”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带着几分为旁人着想的“体贴”。小桌子自然无有不从,卖力地将那些陶罐、铜管、酒精灯、各式草药分门别类,在屏风隔出的空间里摆放整齐。宝鹃也被吩咐着将内务府领来的份例香料、以及小桌子从太医署讨来的、或从废弃药渣中捡拾的可用药材,一一归类放好。于是,在那扇绘着淡墨山水的旧屏风之后,一个与后宫格调格格不入的角落悄然形成。粗糙的陶罐与闪亮的铜管并列,散发着清苦气的草药与芬芳的香料为邻,角落里堆放着银炭和晾晒中的草木灰。这里没有绫罗绸缎,没有珠宝玉器,只有最原始的物料和基于知识的、笨拙却坚定的创造企图。【初级工作区建立完成。环境评估:隐蔽性中,通风良,光照良。可进行中小规模实验与制备。】脑内的声音如同一个苛刻的监工,评估着她的成果。安陵容站立在这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前,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油然而生。这是她凭借那诡异的知识,亲手开辟出的、独属于她的堡垒。虽然简陋,虽然伴随着无法与人言的恐惧和痛苦,但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任人摆布的安答应,而是一个探索者,一个实践者。她首先将目标投向了她最熟悉、也最不易出错的领域——调香。前世的手艺仍在,如今更有了脑中那些关于“溶剂萃取”、“精油提纯”、“定香原理”的知识加持。她利用提纯出的酒精作为溶剂,尝试萃取桂花、茉莉等花卉的精华;她改进蒸馏装置,试图得到更纯粹、更持久的花露。过程依旧充满失败。温度控制失当导致香气尽失,比例把握不准使得香味混杂难闻...但每一次失败,都让她对脑中的理论理解更深一层,操作也越发熟练精准。终于,在她无数次调整和改进后,一小瓶清澈透明、香气却异常浓郁持久的液体在她手中诞生。它不同于宫中流行的、用大量动物香料定香、气味馥郁却略显沉闷的香露,它的香气更清透,更富有层次,仿佛将初绽的桂花最精华的灵魂整个锁在了这小小的瓷瓶之中。【桂花精油提取物,浓度与纯度高于当前宫廷制式产品。留香时间预估延长35%-50%。】脑内的评估一如既往的精确冰冷。安陵容沾取少许,涂抹在腕间。清冷的桂花香气丝丝缕缕地散发开来,经久不散,与她记忆中任何一种宫香都截然不同。她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宁静与欣喜。这是她依靠自己的力量,创造出的、切实可见的“美好”。她不敢多用,更不敢轻易示人,只每日悄悄用上少许,感受着那与众不同的香气带来的、微妙的慰藉。然而,气味是最无法彻底隐藏的东西。尤其在这宫苑深深、人人嗅觉都变得异常敏锐的地方。这日清晨,安陵容刚用过早膳,正在屏风后记录昨日一次失败的萃取实验心得,院外便传来了夏冬春那标志性的、娇纵而刻薄的声音。“哟,今儿个是什么风?吹来的这味儿倒是稀奇,不像往日那股子烧糊了的怪味,倒像是...”夏冬春说着,人已不请自来地踱进了殿内,鼻翼用力吸了吸,目光如同猎犬般锐利地扫视着,最终定格在那扇隔绝视线的屏风上,“...像是桂花?却又不太一样,怪勾人的。安答应,你又在里头捣鼓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安陵容心中猛地一紧,迅速将手边的瓷瓶藏入袖中,定了定神,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脸上挂起惯有的、略带局促的笑容:“夏姐姐来了。不过是些家乡带来的粗劣香粉,比不得宫中的精致,让姐姐见笑了。”夏冬春显然不信,狐疑地上下打量她,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衣袖:“家乡带来的?我瞧着不像。什么乡下粗劣玩意能有这般勾人的香气?莫不是...你私藏了什么好东西,不肯拿出来见人?”她说着,竟迈步就要往屏风后闯去。安陵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屏风后那些器具、那些半成品,绝不能让她看见!她下意识地上前半步,看似无意地挡住了夏冬春的去路,语气愈发谦卑怯懦:“姐姐说笑了,妹妹哪里敢私藏什么。实在是那乡下东西粗鄙,怕污了姐姐的眼。姐姐若喜欢这香气,妹妹这还剩些香粉,姐姐若不嫌弃,便拿去玩吧。”她说着,从袖中(并非藏精油的那只袖子)取出一个早就备好的、装着普通桂花香粉的小巧锦囊,递了过去。这香粉也是她自己所制,比市卖的好些,但远不如那精油神奇。夏冬春狐疑地接过锦囊,凑到鼻尖闻了闻,香气尚可,却远不如方才那惊鸿一瞥的清冷幽香那般令人印象深刻。她撇撇嘴,显然有些失望,但看安陵容一副低眉顺眼、谨小慎微的模样,倒也信了七八分——量这小小答应也不敢藏什么真正的好东西。“罢了罢了,果然是些不上台面的东西。”夏冬春嫌弃地将锦囊抛还给身后的宫女,仿佛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就你把这破烂当宝贝,整日里神神秘秘的。警告你,安答应,莫要再弄出些奇奇怪怪的味儿来惹人厌烦!”她又挑剔了几句屋里的摆设和安陵容的衣着,这才施施然离去。安陵容站在原地,直到夏冬春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紧绷的脊背才缓缓松弛下来。袖中那小小瓷瓶的冰凉触感,提醒着她方才的险险一环。她缓缓走回屏风后,看着那些简陋却珍贵的器具,眼神逐渐变得深沉。夏冬春的鼻子比她想象得更灵。这偏殿实验室,并非绝对安全。那精油的香气,是利器,也是破绽。她必须更加小心。有些东西,看来需要更快地提上日程了。比如,制作一些能够掩盖、或是中和特定气味的东西。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草药柜上,脑中相应的知识再次自动浮现。这条依靠知识攀登的路,每一步,都踏在悬崖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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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