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败的味道，是焦糊的、酸涩的，弥漫在延禧宫西侧殿的耳房里，久久不散。小桌子脸上沾着烟灰，手足无措地看着又一次凝结失败、散发怪味的陶罐，讷讷不敢言语。宝鹃站在门外，眼神里的疑虑几乎要满溢出来，时不时用帕子掩一下口鼻，却又不敢明显表露嫌弃。

安陵容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失败的产物，脸上看不出喜怒。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窗棂上划过，脑中飞速回放着方才的每一个步骤——火候、密封、冷凝...无数来自那诡异知识库的公式和原理如同冰冷的溪流，在她意识中无声流淌，交叉对比，寻找着谬误之处。

【分析失败原因：冷凝不足，蒸汽流失过快。建议增加冷却布条更换频率，优化铜管弯曲角度以延长冷凝路径。】

机械音准时响起，精准地指出症结。

“小桌子，”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听不出丝毫气馁，“去井里重新打一盆最凉的水来。宝鹃，将那些湿布条拧干再浸透冰水。”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这位安答应，平日里看着怯懦温顺，一旦摆弄起这些破铜烂铁，眼神便专注得吓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笃定。

他们依言照做。小桌子吭哧吭哧地提来冰凉的井水。宝鹃将那些用于包裹铜管降温的布条再次浸透、拧干。安陵容亲自动手，小心翼翼地调整着那根黄铜管的弯曲角度，使其能更久地停留在水盆的冷水中。

她的手很稳， despite 指尖被烫出的细微红痕和多次失败带来的精神疲惫。她知道不能停，那个隐藏在脑中的“观察者”不会给她太多犹豫的时间，而夏冬春的嘲讽和周围窥探的目光，更是无形的鞭策。

再次点火。泥炉中的银炭发出暗红的光，舔舐着陶罐的底部。罐中廉价的、味道刺鼻的酒液开始缓慢升温，咕嘟咕嘟地泛起细密的气泡。

安陵容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在那简陋装置的每一个接口处。蒸汽再次产生，沿着铜管攀升...这一次，嗤嗤的泄漏声明显减弱了。铜管弯曲部浸在冰水中，外层包裹的湿布不断带走热量。

时间一点点流逝，耳房中只余下炭火轻微的噼啪声和酒液沸腾的微响。夏冬春今日似乎也骂累了，东侧殿暂时没了动静。

一种近乎凝重的寂静笼罩着这方小小的天地。

突然，小桌子猛地瞪大了眼睛，指着铜管的末端，嘴唇哆嗦着，几乎发不出声音：“小、小主...快看！”

安陵容的心骤然揪紧，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那铜管冰凉的另一端，一滴、紧接着又一滴...清澈无比、在昏暗光线下折射出微弱虹彩的液体，以一种稳定而缓慢的节奏，滴落而下，正正落入下方承接的洁白瓷碗之中！

那液体与她之前见过的任何酒液都不同。它更纯粹，更通透，带着一种凛冽的、几乎刺鼻的独特气息，迅速在碗底积聚成一小洼。

成功了！

巨大的狂喜如同潮水般瞬间冲垮了安陵容一直紧绷的心防。她几乎要软倒在地，急忙伸手扶住一旁冰冷的墙壁才稳住身形。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却被她死死忍住。

【乙醇提纯成功。初步估算浓度：约55%-60%。可用于消毒、溶剂及进一步提纯基础。】

脑内的声音依旧冰冷，却仿佛为她眼前的奇迹盖上了认可的印章。

这不是幻觉，不是疯癫。那些强行塞入她脑海的、匪夷所思的知识，是真的！它们真的能在这個真实的世界里，创造出真实的东西！

“小主...这...这是...”小桌子看着那碗清澈的液体，结结巴巴，全然不明白这费尽周折、惹来无数嘲笑才得到的“水”究竟有何用处。

安陵容没有立刻回答。她小心翼翼地端起那只瓷碗，如同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凑近鼻尖轻嗅。一股强烈、纯粹、带着灼烧感的气息冲入鼻腔，与她记忆中任何酒香都截然不同。

这就是...酒精？

她沉浸在这初次成功的巨大冲击中，甚至暂时忘却了对脑内声音的恐惧。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与力量感，微弱却真实，在她心底滋生。

然而，这微妙的氛围很快被一声压抑的痛呼打破。

“嘶——”是小桌子的声音。安陵容回过神，只见小桌子正捏着右手食指，指腹上一道新鲜的割痕正渗出殷红的血珠——显然是在清洗铜管时不小心被边缘划伤了。

几乎是下意识的，安陵容的脑海中立刻跳出一条信息：【乙醇对常见细菌有良好杀灭作用，可用于皮肤浅表创伤应急消毒。】

“别动。”她声音沉稳，上前一步，拉住小桌子的手腕。在小桌子茫然和宝鹃惊疑的目光中，她用一根干净的木簪，蘸取了少许瓷碗中那清澈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涂抹在那道伤口上。

“呃啊！”小桌子猝不及防，痛得浑身一哆嗦，险些叫出声来。那液体触及伤口，带来一阵尖锐的、火烧火燎般的刺痛，远超他以往受伤时的感受。

宝鹃也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不明所以地看着安陵容。

安陵容却紧紧盯着那道伤口。酒精带来的剧烈刺痛是正常的，她知道。她更关注的是消毒的效果。

【消毒程序完成。预计可显著降低创口感染风险。】

脑内的反馈如期而至。

小桌子龇牙咧嘴地忍过了那阵剧痛，狐疑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刺痛感逐渐消退，那伤口似乎...似乎并无其他异样？血也止住了。

安陵容暗暗松了口气，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家中老仆曾说，高度纯露烈性十足，可防止伤口溃烂。今日一试，果然有些效果。”她再次将一切归咎于虚无缥缈的“家传”和“老仆”，巧妙地掩盖了知识的真实来源。

小桌子似懂非懂，但手上的痛楚和那液体带来的奇异“清洁感”是实实在在的。他憨厚地笑了笑：“多谢小主！这...这纯露果然厉害，刺得疼，但好像...好像更放心了些。”

宝鹃在一旁看着，眼神复杂难辨。她看不懂这位主子，时而怯懦，时而专注得可怕，时而又能拿出这些闻所未闻的古怪手段。那所谓的“花露精华”看起来清澈诱人，效果却如此猛烈...她心底那丝疑虑和畏惧，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安陵容将宝鹃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警铃微作。她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尤其是在这步步惊心的深宫。这酒精效果显著，却也极易引人注目。

她将剩下的酒精小心倒入一个不起眼的细口小瓷瓶中，塞紧木塞，藏于妆奁最底层。 then, she turned to her two servants, her expression serious and her voice lowered.

“今日之事，出了这个门，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她的目光尤其在宝鹃脸上停留了一瞬，“这不过是我闲暇时摆弄的失败玩意儿，提些没用的花露水罢了，明白吗？若有人问起院中异味，只说是熬制药汤失了手。”

她的语气带着罕见的威严与冷意，与平日那副温顺模样判若两人。

小桌子立刻重重点头：“嗻！奴才绝不会多嘴！”

宝鹃心中一凛，也赶紧低下头：“奴婢明白。”

安陵容挥挥手让他们退下。耳房内再次只剩下她一人，以及空气中残留的、凛冽的酒精气息。

她独自站在窗前，看着窗外四四方方、被宫墙切割的天空，手中紧紧握着那只冰凉的小瓷瓶。

第一滴“精华”已然滴落。

它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更深的恐惧。

它证明了知识的真实，也印证了那幕后存在的可怕。

这条路，她已踏出第一步，再无回头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