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廊两旁猩红灯笼昏昏亮起,在夜幕有如鬼火,脚下红毡笔直延伸,没有一丝迂回之地。这宅院虽比不上达官显贵的府邸,某些造型上却也颇具考究。门重雨保持慢媒人一拍的速度,盯着后者佝偻的背,倏尔淡声道:“此处诸多布置,寓意如何?”
媒人僵硬答道:“为婚姻美满,夫妻团圆。”
门重雨道:“由是坐南朝北。”
“不错。”
“红白相冲。”
“亦然。”
“山水往复,景象循环。”门重雨看着离自己四步开外、被栏杆隔断的假山假水。寻常假山由黄石堆砌,眼前却分外单薄,好似下一秒就会飘然倒下。
那是纸扎的,她只需一眼就能看出来。
从山到水,从长廊到洞房,整个宅院所有的事物除却新娘子以外,恐怕都是纸扎出来的。一堆死物里独独一个活物,自然要红白相冲,打破阴阳界限,又坐南朝北,引生者颠倒阴阳。
媒人猛地停住,久久不动,脖子在灯火中咔哒一扭,黑暗中跳出他脸的三分之一。只见他双手抬起,掌面大张,左摇右摆地跳起舞来,嬉笑道:“生前磊落,英姿早逝。名门俊彦,德仪永存!”
“慰其仙灵,丁却夙愿。安宅佑家,香火有继!”
“幽婚永好,冥配天成。魂契相合,九泉相伴!”
方才还嘶哑难听的嗓子此时谄媚地掐出几分娇俏,媒人来回将此求娶小篇唱了三次,话音才落,舞动的四肢同时收回。眼眶中的黑色纸片往上一卡一卡动了三下,调至与门重雨目光相接处。
“请。”
“这就到了洞房门口?”门重雨偏了偏头,十步开外,两扇门错开一条长缝,内部一片死寂,引人好奇其中该是何种光景。
媒人重复:“请。”
门重雨淡淡一笑:“二位新人在里面,门某岂能造次。”
媒人用一模一样的腔调,第三次道:“请。”
事不过三。
门重雨不复多言,指尖一抬,凭空吹起一阵微风,推了推纸门。被挡住,缝隙里只露出一个异样的圆点。
那位新郎官正站在门后面。
门重雨鼻翼轻动,气息微弱但还在,那位新娘子还没死。即便封闭绝大多数感官,她依旧能判定新娘子不该命绝于此。所以之后要么将有一人现身救她,要么今夜该有什么东西替她而来。
但不论哪种,都少不了“第三物”的出现。而一切直到此时新娘子入洞房依旧没有异样,便可知从门重雨踏入此地起,因果就已变动。
命格的存在,让常人轨迹细微的偏差都能由秩序自发修复,门重雨由是决定跟随媒人。毕竟不论是她还是“第三物”救新娘子都只是细微的差别;但也因此,彻底的交换才会让世界崩塌。好比一户人家每日戒备森严地防贼,那么若一日此家真的财物失窃,这贼的能耐必定奇大。
门重雨想起那位小厮问:“你是谁?为何来此?家中几许人?生辰八字如何?”最后一问,担心来客八字与新人犯冲是一解。但自古以来谈婚论嫁八字为先,八字合拍即是姻缘一桩,面对最注重此事的冥婚,亦有一解——万一来客八字更合新郎官,便可更替新娘子。
门重雨没有八字一说,但天命之人,可断命格,可写八字。不妨碍她算了算新郎官的八字,然后自己捏一个出来。
媒人察觉到此八字,自然要送她进去。新郎官发觉此存在,自然要亲自来接。
由是,三人构成一个三角。门重雨承接两方视线,岿然不动。
纸门向后拉开,露出了新郎官。新郎官有一张欣悦的面庞,同样是预先画好的,此时却在那欣悦之外,真心实意流出几分狂喜,应是撑着这具纸扎人偶的恶灵使然。
新郎官没有说话,快步向门重雨走来。动作一快,姿势之扭曲怪异便分外明显,上身前倾一截,如四肢生物爬地之状。
此间距离本就才十步,转瞬被新郎官爬去一截,门重雨侧身避开他伸长的一截胳膊,烛火下看清他五指弯曲如爪。独独对指关节的操纵如此灵活么?
新郎官扑倒在地,场面一时寂然。门重雨抬手起风,吹得直栏横槛都在摇晃,纸门啪地拍向墙壁。洞房内,新娘子的红盖头早已揭开,双眶暴张,深深的凹陷里没有眼珠,仍叫人看得出盈满的恐慌。身子斜斜地软在床榻边,大约门重雨来此时,她阳气已被吸去了十之有九。
倏尔,新郎官一张脸大转朝上,颈部纸皮撕破,露出里面一截木质转轴和半截符文。他双臂反向撑地,膝窝内曲,整个人折叠三下站起,再站直,朝门重雨歪七扭八地走了两步。
媒人终于再次重复:“请。”
门重雨主动向新郎官走去。
媒人跳舞,是以她被认定为新的待娶者。但这顶着新郎官的恶灵能耐不高,若不与活人绑定强链接,哪怕活人就站在眼前他也吸食不了阳气。
新郎官紧紧攥住门重雨的手腕,风已平息,恶灵却因激动而引得整具躯壳簌簌作响。一人一偶入了洞房,门重雨俯身将新娘子打横抱起,安置在床榻上,转过头,新郎官手端两杯合卺酒,整个人僵硬直板,五指贴着纸杯弧度。门重雨这才看清他两片眼珠并非黑色,而是一种浅淡的血粉色。
新娘子失了眼球,新郎官眼珠血粉,这对新人在这个意味上倒真是有缘人。
门重雨靠着床栏,接过合卺酒,杯内是红色油亮的纸片,好似真切流动的液体。她心下明朗。这世界非人的存在大致划为两种,一是活尸,二是邪祟。邪祟只能通过生人鲜血汲取生命,眼下这纸片浸染活人鲜血,就是绑定强链接的方式了。那位新娘子应当就是在唇瓣碰上纸片的那一刻昏厥的。
就是不知这血究竟取自何处,是那位真正的新郎官还在人世时么?
阴冷寒风刮过,门重雨指尖纹丝不动,也觉得寒凉,这个世界的三百一十年前是个寂寥的秋天。而她仿佛已经走过很多个这样的秋天。她慢慢地站定,将这纸糊的屋子仔细欣赏一遍,手中稍用力气,酒杯刹那间化为齑粉。
她转过头,身后的墙壁不知何时破开一个大洞,牢牢扒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是媒人。
媒人眼眶中两个纸片掉下,露出原有的、真正的眼珠,咕噜转动,对上门重雨视线,咧开嘴角。它脸上纸片如墙皮刮落,露出浅粉色的烂肉——
这是一个伪装成了纸偶媒人的活尸。
活尸喜吃生肉,面前这个应当开了智,想等新娘子阳气殆尽后便吃掉她的尸体,不想又来了个门重雨。
能吃两具自然最好,但门重雨未饮合卺酒,便不在预料中了。
活尸经过简单判断,伸长了温热的胳膊,捉住新娘子手腕,猛地往外一拽!
后面的部分可能还要修一修,嘛感觉活尸这个点引出来得太快了,有点没出效果()
修了一下!发生了一件让我有点失落的事情呢……决定写隔壁的《青梅》换换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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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