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浅没想到他会直接切入正题，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水杯。“其实……协议本身没什么大问题。”她不得不延续自己昨晚临时找的借口，“主要是关于数据共享的条款，我觉得措辞可以更严谨一些，避免后续产生歧义。”

　　陆沉点了点头，神色平静。“具体是哪个部分？”

　　林浅努力回忆着那份她早已烂熟于心的协议内容，挑了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说了出来。陆沉听得很认真，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他们就这样公事公办地讨论了几句，气氛反而比刚才纯粹的沉默要自然一些。

　　服务员送来了前菜。他点的确实是焗蜗牛，还有她以前常点的沙拉。

　　“先吃吧。”陆沉示意了一下，“边吃边谈。”

　　林浅拿起叉子，小巧的蜗牛壳还冒着热气。她尝了一个，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过去他们每次来，陆沉总会把她那份也吃掉一半，说她吃得太少。

　　“味道没变。”陆沉忽然说了一句，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林浅动作一顿，嗯了一声，没接话。她低头专注地吃着沙拉，生菜叶嚼在嘴里却有些尝不出滋味。

　　短暂的、关于工作的安全话题似乎已经用尽。沉默再次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弥漫着某种心照不宣的过去。林浅感到一种压力，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僵局。她放下叉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这家店生意好像一直不错，”她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这么多年了，装修都没怎么变。”

　　“嗯。”陆沉应了一声，目光扫过餐厅四周，“是没怎么变。”

　　又是一阵沉默。林浅感到些许挫败。她努力搜寻着别的话题，关于工作，关于共同认识的人，甚至关于天气。但每一个话题似乎都显得刻意又苍白，说不了两句就又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

　　她有些着急，系统的任务要求是共进晚餐，如果就这样尴尬地吃完，算完成吗？她不确定。她必须让这顿晚餐继续下去。

　　“你最近……工作还顺利吗？”她问完就有些后悔，这个问题太宽泛，也太客套。

　　“老样子。”陆沉的回答简短。

　　主菜上来了。林浅点的牛排，陆沉点的鱼。他们各自切着盘子里的食物，刀叉碰撞瓷盘的声音在安静的角落里格外清晰。

　　林浅切下一小块牛肉，送入口中，肉质鲜嫩多汁，但她却有些食不知味。她抬眼偷偷看了看陆沉，他吃东西的样子很专注，下颌线微微收紧，和以前一样。

　　“我记得……”林浅几乎是脱口而出，想都没想就开了口，“你以前不爱吃鱼，说嫌挑刺麻烦。”

　　话一出口，她就愣住了。陆切鱼的动作也停顿了一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林浅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她为什么要提以前？

　　陆沉抬起眼，看向她，眼神里有些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人总会变的。”他淡淡地说，继续手上的动作，将一块剔好的鱼肉送入口中。

　　这句简单的话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许多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林浅的脑海。

　　她想起大学时在学校后街的廉价小馆子里，陆沉总是抢着把她碗里不爱吃的肥肉和辣椒挑到自己碗里，然后把她爱吃的排骨夹给她。想起冬天里，他会把她的手揣进自己大衣口袋捂着，两个人的手指在宽大的口袋里紧紧交握。想起他第一次拿到实习工资，兴高采烈地带她去吃那家很贵的自助餐，结果两人都吃撑了，互相搀扶着沿着江边走了很久很久。

　　那些画面鲜明而生动，带着青春特有的炽热和甜蜜，几乎能灼伤现在的她。

　　紧接着，是那些不那么愉快的回忆。毕业后工作的忙碌，逐渐减少的交流，莫名的疏远。最后一次激烈的争吵，她哭着问他到底还爱不爱她，他长时间的沉默，以及最后那句冰冷的“我们分手吧”。她摔门而出，他在原地站了一夜。之后便是长久的分离，再无交集。

　　甜蜜和痛苦交织在一起，汹涌而来，让林浅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她握着刀叉的手指有些发白，迅速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她不敢再看陆沉，只是机械地切割着盘子里早已冷掉的牛排。

　　她能感觉到陆沉的视线落在自己头顶，但他什么也没说。

　　长久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这种沉默比刚才无话可说的尴尬更令人难熬，里面充满了未被言说的过去和横亘在彼此之间的隔阂。

　　林浅感到坐立难安。她后悔自己开启了这个话题，更懊恼自己如此轻易地被回忆影响。她不知道陆沉此刻在想什么，是不是也和她一样，想起了那些好的和坏的曾经。他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声的谴责，或者是一种彻底的漠然，无论哪一种，都让她心里发慌。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必须说点什么，扭转这个局面。

　　“我……”她抬起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我是说，这家店的招牌菜好像一直没换过。”

　　这话说得干巴巴的，甚至有些语无伦次。陆沉看着她，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她拙劣的掩饰。他没有立刻回应，这让林浅更加不安。

　　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这种注视，想要再次移开目光时，陆沉却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一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你倒是没怎么变。”他说，“紧张或者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地捏紧手里的东西。”

　　林浅一愣，低头看去，发现自己果然正死死地捏着餐巾的一角，指节都捏得有些发白了。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餐巾飘落回腿上。

　　他连这个都还记得。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涌上一股更深的酸楚。记得又如何呢？一切都回不去了。她现在坐在这里，只是因为一个荒谬的系统任务。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任何解释或掩饰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陆沉也没有再追问。他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红酒瓶，向她的酒杯示意了一下。“还要吗？”

　　林浅摇了摇头。她需要保持清醒。

　　他给自己添了一点，然后轻轻晃动着酒杯，暗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挂痕。他的目光落在酒杯上，似乎也在想着什么。

　　“那时候……”他顿了顿，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很多事情，都太年轻。”

　　林浅的心猛地一跳。他是在说他们之间吗？他是在后悔吗？还是仅仅在感慨时光？

　　她不敢问，也不敢揣测。她怕得到的是自己不想听的答案，更怕听到的答案会让自己动摇。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立刻说了声“抱歉”，拿出手机。是系统提示。

　　【任务：与陆沉共进晚餐，已完成。】

　　【奖励：5点积分。】

　　任务完成了。她应该感到轻松，可以立刻找借口结束这场煎熬的晚餐。但不知为何，看到这行字，她心里反而空落落的。

　　她收起手机，发现陆沉正看着她，似乎在等她的解释。

　　“是……公司的事吗？”他问。

　　林浅顺势点了点头。“嗯，一点小事。”她放下餐巾，“我吃得差不多了。谢谢你今晚抽时间。”

　　陆沉看了看她几乎没动的主菜，又看了看她，最终没有说什么。“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车内的空气似乎比来时更加凝滞，那些被短暂唤醒的回忆依旧漂浮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横亘在他们之间。

　　车再次停在她公寓楼下。林浅解开安全带，低声道谢，准备下车。

　　“林浅。”陆沉忽然叫住她。

　　她动作一顿，回过头。

　　他看着前方，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下次谈工作，”他顿了顿，声音平静无波，“可以约在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