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咖啡馆的原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醇香和甜点的焦糖气息。

　　 池骋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美式咖啡。

　　 他看了一眼手表，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十分钟。

　　 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

　　 收到吴所谓邀约咖啡馆见面的信息时，他的第一反应确实是“鸿门宴”。

　　 毕竟，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位小朋友主动找上门，八成没什么“好事”。

　　 不是捣乱就是提退婚，花样百出。

　　 但他还是来了。

　　 一方面是想看看这次又能演出什么新剧本；另一方面他自己也说不清，似乎有点期待见到那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池骋抬眼望去。

　　 吴所谓推门进来，今天穿得出奇简单干净。

　　 一件纯白的白色衬衫，搭配浅蓝色牛仔裤和白色板鞋，头发柔软地搭在额前，看起来像个邻家学长，丝毫不见平日里的嚣张气焰和奇装异服。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看到池骋，眼睛亮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

　　 “抱歉，等很久了吗？”吴所谓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居然有点……拘谨？

　　 “刚到。”池骋打量着他，心里那点“鸿门宴”的预期开始动摇。

　　 这看起来……太不像要来搞事的样子了。

　　 服务生过来，吴所谓点了一杯拿铁和一块芝士蛋糕。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吴所谓似乎有点紧张，手指抠着衬衫的袖口，眼神也不太敢直视池骋。

　　 池骋没有主动开口，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表演。

　　 很快，咖啡和蛋糕送上来了。

　　 吴所谓拿起小叉子，戳着那块细腻的芝士蛋糕，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终于抬起头，看向池骋。

　　 “那个……池教授，”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软不少，“今天约你出来，主要是想正式地谢谢你。上次电脑的事，真的多亏你了。不然我比赛肯定完蛋了。”

　　 他说得很诚恳，眼神里没有了以往的挑衅和狡黠，只有纯粹的感激和一点点后怕。

　　 池骋微微怔了一下。

　　 他预想了各种开场白，唯独没料到是如此直白且真诚的道谢。

　　 这让他准备好的应对策略一下子没了用武之地。

　　 “举手之劳。”池骋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掩去一丝不自在。

　　 他不太擅长应对这种过于直白的善意，尤其是来自吴所谓的。

　　 “对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可是救命之恩！”吴所谓连忙说，语气急切，“我那设计稿画了快一个月，要是真没了，我……”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但脸上的表情足以说明那份设计稿对他的重要性。

　　 他又低下头，用叉子碾着蛋糕，声音更小了些：“而且我之前还那样、找你麻烦，给你添了那么多乱、你还愿意帮我……挺、挺过意不去的。”

　　 这下池骋是真的有些意外了。

　　 道歉？这可不像是吴所谓会做的事。

　　 他看着对方低垂的脑袋，柔软的发旋，和那副难得一见的乖顺模样，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

　　 “都过去了。”池骋重复了那天在实验室的话，语气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一些。

　　 吴所谓似乎因为他的话放松了一点。

　　 他拿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像是给自己鼓劲，然后深吸一口气，再次看向池骋，眼神变得认真起来。

　　 “池教授，谢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所以我今天也是想认真地、心平气和地再跟你谈一次……关于婚约的事情。”

　　 来了。池骋心想。

　　 果然还是有后续。

　　 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做出倾听的姿态：“你说。”

　　 “我知道，我之前的做法很幼稚，很过分。”吴所谓的声音很平静，带着一种深思熟虑后的坦诚，“因为我真的很抗拒这件事。不是针对你，是针对‘包办婚姻’这个形式本身。”

　　 他停顿了一下，组织着语言：“我爸妈他们……觉得门当户对，知根知底，就是最好的安排。但他们从来没问过我，想不想要这样的安排。”

　　 “我……”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我其实根本就没想过要跟任何人在一起。Alpha也好，Beta也好，我都没想过。我觉得谈恋爱挺麻烦的，会占用我很多时间和精力。”

　　 他说这话时，眼神清澈而直接，没有一丝作伪的痕迹。

　　 池骋能感觉到，这是他的真心话。

　　 “我所有的心思，都在我的设计上。”吴所谓的语气变得坚定，甚至带着一种光，“我就想好好读书，毕业，然后用我爸妈答应给我的钱，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室，创立一个品牌。把我脑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都做成实实在在的衣服。让很多人喜欢我设计的衣服。”

　　 他描绘这些时，整个人像是在发光，那种专注和热爱，是他之前任何一次“表演”中都未曾有过的真实色彩。

　　 “这就是我全部的人生规划了。”他总结道，目光恳切地看向池骋，“里面没有婚姻，也没有……伴侣。所以，池教授，我们真的不合适。你条件这么好，完全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你应该找一个……真正喜欢你、也愿意和你组建家庭的人。”

　　 他说完了，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微微喘了口气，然后紧张地看着池骋，等待他的回应。

　　 池骋沉默着。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柔的音乐，阳光移动，将吴所谓半边身子笼罩在光晕里，让他看起来柔软又不真实。

　　 池骋原本准备好的、用于应对各种胡搅蛮缠的说辞，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番坦诚的、甚至有些掏心窝子的话。

　　 吴所谓平静地陈述自己的梦想和规划，并清晰地将他排除在外。

　　 他看着眼前的吴所谓。

　　 褪去了所有伪装的尖刺和浮夸，只剩下一个干净、真诚、眼里有光、并且异常执着的年轻人。

　　 他为了自己的梦想，可以绞尽脑汁地反抗，也可以放下身段地道歉和感谢。

　　 很矛盾，也很有趣。

　　 池骋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似乎一直戴着“未婚夫”和“教授”的有色眼镜在看吴所谓。看到的要么是他的顽劣，要么是他偶尔流露的、符合Omega刻板印象的柔软。

　　 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看到一个完整的、立体的吴所谓：

　　 他聪明，有才华，有明确的目标，并且愿意为之付出努力和代价；

　　 他做事或许冲动不计后果，但底线清晰，懂得感恩；

　　 他抗拒婚姻，并非出于任性，而是源于对自我价值的追求和另一种形式的负责。

　　 这种认知，像是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击中了池骋。

　　 他一直觉得吴所谓“有趣”，像是个活泼好动的小玩意儿，为他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但此刻，那种“有趣”的感觉悄然变质了。

　　 他开始觉得，这个小东西，不仅仅是“有趣”。

　　 他很……生动。像一幅原本只有黑白灰的严谨构图里，突然闯入了一抹鲜活亮丽、甚至有些扎眼的色彩，强行打破了所有的规则和框架，却让整个画面变得意想不到的精彩和吸引人。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吴所谓在实验室里，看着机械狗成功行走时那声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惊叹。

　　 能想象到他熬夜画设计稿时眼下淡淡的青黑，和完成作品时那双发亮的眼睛。

　　 也看到他刚才描述梦想时，那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热情。

　　 这些画面一帧帧闪过，最终汇聚成眼前这个在阳光下，紧张又期待地看着他的年轻人。

　　 池骋的心跳，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陌生的、细微的、却无比清晰的情绪，悄然在他心底滋生。

　　 是欣赏，是好奇，或许……还有一点点，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心动。

　　 他好像……有点喜欢上这个一心只想搞事业、视婚姻如洪水猛兽的小Omega了。

　　 这个认知让池骋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包括自己的情绪。

　　 这种突如其来的、脱离计划的情感波动，对他而言是陌生的。

　　 但他并不排斥。

　　 吴所谓见池骋久久不语，只是看着自己，眼神深邃难辨，心里更加没底了。

　　 他忐忑地追问：“池教授？你……你怎么想？”

　　 池骋回过神，压下心头那点异样的情绪，恢复了平时的冷静。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然后才缓缓开口。

　　 “你的想法，我了解了。”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你的梦想很清晰，也很难得。”

　　 吴所谓眼睛一亮，以为有戏。

　　 然而池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愣住：“但是，退婚这件事，我暂时还是不能同意。”

　　 “为什么？”吴所谓急了，差点站起来，“我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真的不会是个好伴侣的！我满脑子都是衣服和工作室！”

　　 “我知道。”池骋看着他，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带上了一点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笑意，“但这并不影响婚约的存在。”

　　 “这怎么不影响！”吴所谓不理解，“没有感情的婚姻不就是坟墓吗？”

　　 “感情可以培养。”池骋淡淡道，“况且，我们之间的婚约，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

　　 这话点醒了吴所谓。

　　 是啊，还有双方家庭，还有生意上的牵扯……他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蔫了下去，脸上写满了失望和沮丧。

　　 看着他这副样子，池骋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动了一下。

　　 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口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池骋结束了这个话题，语气不容置疑，“蛋糕要化了。”

　　 吴所谓泄愤似的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囤食的仓鼠，眼神哀怨地瞪着池骋，却也没再说什么。

　　 池骋看着他这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嘴角的弧度上扬。

　　 嗯，确实挺可爱的。

　　 阳光暖暖地照着，咖啡馆里的时光仿佛慢了下来。

　　 两人之后都没再提婚约的事，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比如学校的活动、最近的天气。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改变了。

　　 至少对池骋来说，是的。

　　 他看着对面因为蛋糕好吃而微微眯起眼睛、暂时忘了烦恼的吴所谓，心里第一次对这段联姻产生了一点真实的、正向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