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寂静无声,唯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模糊笑语,衬得室内愈发安静。季云衿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吁出一口一直憋在胸间的浊气。
死亡的气息,她太熟悉了。那支箭携带的恶意,与前世的匕首如出一辙。
碧玉手脚麻利地斟了一杯温茶,递到她微凉的手中,声音仍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小姐,您快喝口茶压压惊……方才、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她看着季云衿苍白的面色,心疼又后怕,“那李家公子也太不当心了!怎会如此……”
季云衿接过茶盏,温热透过瓷壁传入掌心,稍稍驱散了那点寒意。她抿了一口,茶水微烫,顺着喉咙滑下,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不是不当心。”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
碧玉一愣:“小姐?”
季云衿抬起眼,眸中已是一片沉静的冷冽:“那箭,是冲着我来的。”她不是在猜测,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力道、角度、时机,以及李锐和柳依依那瞬间的眼神,拼凑出的答案清晰得残酷。
碧玉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霎时比季云衿还要白:“您、您是说……有人想……”那个“害”字,她不敢说出口,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在这等场合,用这种方式?
“是谁?难道是……”碧玉猛地捂住嘴,眼睛瞪得溜圆,显然也想到了柳依依,却不敢直言。
季云衿没有回答,只是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走到盆架前,用浸湿的帕子擦了擦脸和手,冰凉的触感让她彻底冷静下来。她看着铜镜中自己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动手将微散的发髻重新抿好,捡起掉落的珠花,仔细簪回原处。
动作不疾不徐,仿佛只是寻常整理仪容。
“小姐,您……”碧玉看着她这般平静,反而更加不安。
“慌什么。”季云衿透过镜子看她一眼,语气平淡,“他们既然用了意外这层遮羞布,就说明还不敢明目张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她转过身,目光沉静地看向碧玉:“记住,出去之后,我只是受了惊吓,如今已无大碍,对李公子也并无怨怼。尤其……”她顿了顿,语气加重,“尤其是在柳家人面前。”
碧玉虽心有余悸,但见小姐如此镇定,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重重点头:“奴婢明白!奴婢一定守口如瓶,绝不露半分异样!”
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侍女恭敬的声音:“季小姐,茶点备好了。郡主让奴婢来问问,您可好些了?是否需要请府医来看看?”
季云衿与碧玉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脸上努力调整出一个略显疲惫却已无大碍的表情,扬声道:“有劳郡主挂心,我已无碍,不必惊动府医了。这就出来。”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确认再无一丝狼狈之态,这才缓缓打开房门。
门外除了郡主的侍女,竟还站着柳依依。她眼圈依旧红着,一见季云衿出来,立刻上前一步,关切地握住她的手:“表姐!你怎么样?可吓坏我了!心到现在还砰砰跳呢!”她上下打量着季云衿,语气充满了担忧,“脸色还是这么白,真的不用请太医看看吗?”
她的触碰让季云衿心底泛起恶心,但季云衿没有挣脱,反而轻轻回握了一下,甚至勉强扯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真的没事了,只是虚惊一场。倒是累得表妹也跟着受怕了。”
她的态度甚至比之前还要亲昵几分,仿佛经此一遭,姐妹情谊更深了一般。
柳依依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除了脸色差些,眼神依旧平静,甚至对自己毫无怀疑,心底那点疑虑才稍稍放下,嘴上却愈发体贴:“表姐就是太善良大度了!那李公子也真是的……幸好表姐福大命大!”
正说着,走廊另一端传来脚步声。永嘉郡主陪着太子萧景睿走了过来。显然,方才的意外也惊动了这位主宾。
“云衿妹妹,”永嘉郡主率先开口,目光关切,“感觉如何?若有不舒服,千万别强撑。”
萧景睿的目光落在季云衿脸上,带着明显担忧和不易察觉的审视:“季小姐受惊了。孤已训斥过李锐,此事他太过荒唐,回头定让他父亲好好管教。”他语气温和,将事件定性为下属的荒唐失手,与自己毫无干系。
季云衿垂下眼帘,依礼微微屈膝:“谢殿下、郡主关怀。云衿真的无碍了。李公子想必也已知错,既是意外,便不必再深究了,免得扫了大家的兴致。”
萧景睿看着她低眉顺眼、苍白柔弱的模样,与方才在场中冷静投壶、之后又言语机锋暗藏的模样判若两人。哪一种才是真实的她?他心中疑窦渐生,但面上依旧温和:“季小姐宽宏大量,实乃闺阁典范。”他顿了顿,似无意般问道,“只是孤竟不知,季小姐还精通投壶之道?方才观之,力道手法,颇不寻常。”
来了。试探来了。
季云衿心头一凛,面上却露出些许羞涩和无奈,轻声道:“殿下谬赞了。云衿哪里谈得上精通,不过是家父近日归来,一时兴起教了几手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云衿愚钝,还未学到皮毛,今日不过是侥幸投中一箭,实在是见笑了。”
她将原因引到季凛身上,合情合理。一个武将父亲教女儿点防身锻炼的功夫,再正常不过。
萧景睿闻言,眼底的探究似乎淡了些,笑道:“原来如此。镇北侯文武双全,教女有方,难怪季小姐与众不同。”他这话似夸似探。
季云衿只作未觉,再次垂首:“殿下过誉,云衿愧不敢当。”
永嘉郡主见气氛微妙,忙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虚惊一场,人没事就是万幸。花厅那边备了新的茶点和曲子,咱们也别都挤在这儿了,莫再搅了云衿妹妹清静。”
萧景睿颔首,又温言安抚了季云衿几句,这才与永嘉郡主一同离去。
柳依依自然紧跟其后,临走前还不忘对季云衿投来担忧的一瞥。
待他们走远,季云衿才缓缓直起身,脸上的柔弱羞涩顷刻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冰封的平静。
“小姐,咱们……”碧玉小声问道。
“回去。”季云衿淡淡道,“就说我受了惊吓,身子有些不适,先行回府了。”
经此一事,这花宴她已无需再留。目的已达到她确认了敌人的迫不及待,而且,她也需要回去好好消化今日种种,重新评估眼前的局势。
永嘉郡主听闻她要先行回府,并未多加强留,反而又安抚了几句,派了妥帖的嬷嬷亲自送她们出府。
马车驶离沁芳园,将身后的繁华与暗涌暂且抛却。
车厢内,季云衿闭目靠在软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柄短刀冰冷的鞘身。
今日之事,绝非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李锐的出手,是柳依依的指使,还是太子的默许?或者……是柳家那位姑父的手笔?他们为何突然如此急切?是因为她接连对太子的冷淡?还是父亲那边……有什么她还不知道的变动?
一个个疑问在脑中盘旋,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她知道的太少了,除了前世的血仇,她对眼前朝堂的暗流、各方势力的盘根错节,几乎一无所知。这种无力感让她心烦意乱。
马车轻微颠簸了一下,将她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她睁开眼,眼底带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复仇之心再炽,若自身无力,一切都只是空谈。
她掀开车帘一角,看向窗外流逝的街景。夕阳给繁华的京城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温暖之下,却潜藏着无尽的、她尚且无法看清的暗影。
“碧玉,”她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回府后,悄悄地去打听个人。”
“小姐请吩咐。”碧玉立刻凑近。
“兵部侍郎之子,李锐。”季云衿声音压得很低。
“想法子探听一下,他平日与哪些人来往最密切,最近……尤其是我生辰之后,可有任何异常之处。记住,务必小心,千万不能让人察觉是我们在打听。”
这是目前最明确、也是最直接的线索。从李锐入手,顺藤摸瓜,才有可能触碰到他背后的人。这是她现在唯一能想到的、也是力所能及的调查方向。
碧玉心中一紧,立刻点头:“是,奴婢明白了。定会小心行事。”
季云衿放下车帘,重新靠回软垫中,闭上眼,试图压下心头那股因无知而带来的焦灼。
至于那个在回廊拐角处无意间瞥见的玄色身影…不过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响,在当时那种情形下,她心神激荡,根本无暇也无力去深究一个无关路人的身份。
那身影很快便被她脑中更迫切的危机感和对已知敌人的恨意所淹没,未曾留下太多痕迹。
此刻的她,只想紧紧抓住眼前这条名为李锐的线索。
狩猎开始了,但她首先需要学会的,是如何在黑暗中,辨认猎物的足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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