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值仲秋，夜幕如墨，泼洒在永宁侯府的飞檐翘角之上。府内灯火通明，恍若白昼，丝竹管弦之声伴随着宾客的欢声笑语，顺着雕花窗棂流淌而出，与院中秋桂的甜香交织在一起，酝酿出一派奢靡繁华的中秋夜宴景象。

肖战端着一碟刚出炉的芙蓉糕，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衣香鬓影的宾客之间。穿着一身半旧的青绿色比甲，领口和袖口已洗得有些发白，与周围绫罗绸缎的丫鬟们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身姿挺拔，步履轻盈，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顺笑容，既不张扬也不怯懦，像一株安静生长在墙角的兰草，自有风骨。

"肖战，动作快点！那边三公子的酒盏空了！"管事妈妈尖锐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肖战应声加快脚步，绕过一个正在高谈阔论的官员，来到角落里的一张酒桌旁。三公子王惊墨正与几位世家子弟推杯换盏，见肖战过来添酒，眼中闪过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哟，这不是我们侯府最'清高'的肖战吗？怎么今日屈尊来伺候我们这些俗人了？"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就是，肖战不是向来只伺候我们家小侯爷吗？怎么有空来管我们这些闲杂人等？"

肖战握着酒壶的手微微一紧，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静的笑容："三公子说笑了，奴婢只是按吩咐做事。"她熟练地为王惊墨添满酒杯，动作利落，不愿多做纠缠。

王惊墨却不打算放过她，伸手就要去捏她的下巴："小模样倒是生得不错，可惜啊，只是个卑贱的奴才......"

肖战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这个动作让王惊墨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怎么？本公子碰不得你？难道你以为跟着王一博，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就在气氛僵持之际，一个清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三哥，今日是中秋家宴，何必与一个下人一般见识。"

肖战抬头，只见王一博不知何时站在了不远处的廊下。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领口袖边绣着暗金色的云纹，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却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月光洒在他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勾勒得愈发深邃，那双漆黑的眸子像寒潭一般，深不见底。

王惊墨看到王一博，脸上的戾气收敛了几分，讪讪地收回手："王一博，我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罢了。"

王一博没有理会他，目光落在肖战身上，眼神复杂难辨。肖战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轻声道："小侯爷。"

"嗯。"王一博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情绪，"母亲让你去后院取些新酿的桂花酒来。"

"是。"肖战如蒙大赦，提着食盒转身往后院走去，脚步有些匆忙，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王一博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眸色深沉。

十年了，从六岁被接入侯府，到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年模样，他已经默默注视了十年。这十年里，他看着他从懵懂无知的小儿童成心思细腻的少年，看着他对自己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看着可爱纯真善良人儿......他的心，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注视中沦陷。

只是，他是北境人人闻风丧胆的疯批将军，双手沾满鲜血，性情暴戾无常，这样的他，如何配得上那样干净纯粹的人？更何况，他是侯府的下人，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所以他只能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用冷漠和疏离来掩饰自己汹涌的爱意。

（二）

后院的月亮似乎比前院更圆更亮，银辉如水，洒在铺满青石板的小路上。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桂花香，甜得让人有些发腻。肖战提着食盒，沿着蜿蜒的小路向后院的酒窖走去，心里却还在想着刚才王一博的眼神。

他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让人看不懂。有时冷漠如冰，有时又带着一种她不敢深究的灼热。知道自己与他身份悬殊，从未敢有过非分之想，只是......只是忍不住会想起小时候。

因为父母在侯府做工不能回家，六岁她也就被接入侯府一起为奴得已跟着家人，因为初来时胆小怯懦，常常被其他孩子欺负。有一次，她被几个大孩子堵在假山后面，抢走了她唯一的一块糕点。就在她委屈地掉眼泪时，比她大六岁的王一博突然出现，像个小豹子一样冲上去，把那几个孩子打得哭爹喊娘。

他把抢回来的糕点递给她，糕点已经被捏得不成样子，他却一脸认真地说："以后谁欺负你，就告诉我。"

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心中的守护神。虽然他长大后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让人害怕，但在她心里，始终记得那个为他出头的小男孩，因为有他的保护，所以肖战在府中也算有份难得快乐童年。

"唉......"肖战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想把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不过是个下人，怎么能对小侯爷有这种不该有的想法。

正想着，突然从旁边的柳树后跳出两个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是府里的另外两个丫鬟，春桃和夏荷，平日里就喜欢欺负她。

"哟，这不是肖战吗？急匆匆地要去哪里啊？"春桃双手抱胸，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夏荷则上下打量着她，嗤笑道："看她这样子，莫不是急着去见心上人吧？"

肖战不想与她们纠缠，侧身想从旁边绕过去："让开，我要去取酒。"

"取酒？"春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三公子刚才可是说了，你是专门伺候小侯爷的，我们这些人可使唤不动你。不过嘛，要是你肯帮我们个忙，我们就放你过去。"（三少爷是侯府表亲，王一博宗族表弟）

肖战皱眉："什么忙？"

春桃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桂树："你看那树上的桂花多好，你去帮我们摘一些下来，我们要做桂花糕。"

那棵桂树长得极高，树枝又细，根本无从攀爬。肖战知道她们是故意刁难，却也无可奈何："太高了，我够不着。"

"够不着？"夏荷冷笑一声，"我看你是不想帮吧？也是，现在有小侯爷撑腰，自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春桃突然用力一推："去不去？不去我们就告诉管事妈妈，说你偷懒耍滑！"

肖战猝不及防，被推得踉跄着向后退去。她身后不远处就是一个堆放杂物的石台，上面正好放着一坛刚开封的桂花酒。肖战的后背撞到石台上，那坛桂花酒摇晃了几下，"砰"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琥珀色的酒液瞬间流淌出来，浸湿了青石板，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桂花香弥漫开来。

肖战吓得脸色苍白。这可是要送去前院给主子们喝的御赐桂花酒，现在被打碎了，这可如何是好？

春桃和夏荷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幸灾乐祸起来："哎呀，肖战，你可闯大祸了！这可是御赐的桂花酒，看管事妈妈怎么罚你！"

两人说完，便笑着跑开了，留下肖战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满地狼藉，手足无措。

（三）

就在肖战六神无主之际，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怎么回事？"

肖战回头，只见王一博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月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眼神像淬了冰一样，冷冷地扫过地上的碎瓷片和酒渍。

肖战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声音带着哭腔："小侯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王一博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穿透她的皮肉，看到她的灵魂深处，被他看得更加害怕，身体微微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抬起头来。"王一博的声音依旧冰冷，但似乎比刚才柔和了一些。

肖战犹豫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月光照在她泪痕斑斑的小脸上，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让人心生怜惜。

王一博的心猛地一软，刚才的怒火瞬间烟消云散。他蹲下身，伸出手，想要为她擦去眼泪，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碎发。

"谁干的？"他问道，声音低沉。

肖战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她不想出卖春桃和夏荷，毕竟大家都是苦命人，只是......

看着欲言又止的样子，王一博哪里还猜不到发生了什么。他的眼神再次冷了下来，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气息："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站起身，目光扫向四周，仿佛在寻找什么。肖战见状，连忙拉住他的衣袖："小侯爷，不要......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手指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腕，温热的触感让王一博身一僵。他低头看着她抓着自己衣袖的手，那双手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透着健康的粉色。就是这双手，无数次在他生病时为他端药，在他受伤时为他包扎，在他疲惫时为他研墨......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上心头，王一博猛地将肖战拉起来，紧紧拥入怀中。

肖战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带着淡淡的龙涎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肖战的脸瞬间红透了，心脏狂跳不止，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小......小侯爷......"她挣扎着想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别动。"王一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沙哑，"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脆弱和无助，肖战的挣扎顿时停了下来。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气息......渐渐地，她的身体放松下来，甚至有了一丝贪恋这个怀抱的念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一博才缓缓松开她，但依旧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仿佛怕她跑掉一样。他的眼神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爱恋，有挣扎，有痛苦，还有一丝疯狂。

不合时宜，肖战肚子饿的咕噜咕噜的响起，脸一红，今日忙着宴会，从中午就未曾吃过一点东西，此刻肖战饿已经快前胸贴后背了。

王一博哈哈一笑，就知道今日府中忙碌，忙把藏在袖子中桂花糕塞入给肖战嘴中，肖战笑着嘴角还沾着桂花糕屑，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这糕很甜了，你也尝尝？"

如今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跟着管家父亲往来侯府帮忙，却还是改不了贪吃的性子。一有吃的，就什么主子下人规矩全忘。

此刻王一博也很享受二人关系，彼此亲近。

（四）

次日，侯爷身边的小厮让肖战替他送份文书到王一博书房中。

肖战抱着文书穿过回廊时，她突然想起今早母亲说的话："再过三日就是你十六岁生辰，爹已经跟侯爷告了假，带你去逛庙会。"心想正好向王一博告假与家人一同庆生。

到书房见王一博正练字，便默默站在一边，小侯爷开口道“听说西山那边风景秀丽，猎物富饶，过几日你生辰，我带去西山狩猎吧！”

肖战赶紧接道：“小人正想趁着生辰与家里人一起过呢！不能伴主子左右。”

王一博握紧手中笔，同意肖战请假收一挥让他下去。他知道二人身份悬殊，肖战定是不能以正妻之礼娶进门，不忍心她在豪门斗争中污了她的纯真美好，也只能暗恋的心思一再压抑不干逾越，但依然忍不住想看着她。

若天意让他们无缘，王一博也会祝肖战寻得良人幸福，只是这想法刺的他心隐隐作痛。

生辰前一日的京城庙会，红灯笼从街头挂到街尾。肖战牵着六岁的弟弟阿竹，手里攥着母亲给的碎银子，像只刚出笼的小鸟。"姐姐快看！糖画！"阿竹拽着她冲向捏糖人的摊位，老师傅正用金铜勺画出栩栩如生的糖老虎。

"要两个！"肖战把碎银子拍在案板上，突然被人撞了个趔趄，手里的糖葫芦摔在地上。"对不起！"穿青衫的公子慌忙扶住她，腰间玉佩晃出熟悉的"王"字。

肖战脸瞬间红透——竟是微服出行的王一博。他身后跟着两个亲兵，却装作不认识她："你没事吧？"弯腰捡起糖葫芦时，指尖故意擦过她的手背。

"小侯爷怎么会在这里？"肖战压低声音，瞥见母亲正和父亲挑选绒花。王一博挑眉，用扇子指向不远处的射箭摊："听说老板的虎头帽不错。"

"姐姐，这位公子是谁呀？"阿竹抱着糖老虎歪头看，"他好像一直盯着你看。"

王一博突然笑出声，摸出一锭银子塞进阿竹手里："小机灵鬼，去买杏仁酪。"支走弟弟后，他突然靠近阿阮耳边："明日西山围猎，山上有很多猎物，可以策马奔腾，想不想去呢？"

次日卯时，肖战果然偷偷溜出侯府，在西山山口看见等在那里的王一博。他扔给她一张弓："跟着本侯，保你打到猎物。"

猎场内，王一博的箭法精准得吓人，却故意将受伤的梅花鹿赶到肖战箭下。"射啊。"他从身后握住她的手，教她调整姿势，"瞄准心脏......对，就这样。"

梅花鹿倒下时，肖战吓得差点扔了弓。王一博笑着揉乱她的头发："晚上有鹿肉吃了。"他突然变戏法似的掏出油纸包，"给，你最爱的桂花糕，刚才在山下买的。"

"侯爷怎么知道......"

"上次在厨房看见你偷吃了三块。"王一博挑眉，突然策马狂奔，"追上我就告诉你！"

夕阳西下时，肖战的马鞍上挂满了王一博"让"给她的猎物。回城路上，王一博突然勒住马："肖战，"他从箭囊里抽出一支雕翎箭，"这个送你。"箭尾系着个小小的槐花香囊，"下次再偷偷跑出来，就用这个传信。"

肖战攥着香囊，看着王一博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中。她不知道，那夜王一博在书房对着北狄军情图发呆时，手里一直摩挲着那个被她握过的箭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