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华如水,洛王府深处,谢兰舒所住的偏院远比柳墨池那里清寂。他正对着一面模糊的铜镜,一遍遍练习着挺直脊背、微抬下颌的姿态,试图抓住记忆中那位萧大人惊鸿一瞥的神韵。镜中人影清俊,眉眼间刻意营造的疏离感,确实有几分形似。
突然,“哐当”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有些粗暴地推开。
谢兰舒吓得一个激灵,猛地回头,只见元疏斜倚在门框上,领口微敞,墨发有些凌乱,眼眸蒙着一层水雾般的迷离。他手中还拎着一个小巧的玉壶,周身散发着一股清冽却不浓烈的酒气。
“殿……殿下?”谢兰舒慌忙跪下行礼,心脏因这突如其来的闯入而狂跳不止。
元疏却不理他,脚步虚浮地走进来,用一柄玉骨冰丝的折扇,略带轻佻地挑起了谢兰舒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
月光与烛光交织,映在谢兰舒脸上。元疏俯身,凑得极近,迷离的目光细细密密地缠绕在谢兰舒的脸上,从他的眉骨,逡巡到鼻梁,最后落在那刻意抿紧的、没什么血色的薄唇上。
“像……真像……”他喃喃自语,声音因酒意而沙哑黏稠,眼神像是穿透了谢兰舒的皮囊,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幻影。“这眉眼……这故作清高的姿态……学得倒有几分意思……”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赞叹,而下一刻,那柄玉骨扇却顺着谢兰舒的脸颊下滑,用扇骨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嘴唇。
“可惜……”元疏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中的醉意似乎散了些,“画虎不成反类犬。神韵差得太远了……他看人时,眼神是雪亮的,是带着傲骨的,永远不会像你……像你们这样,藏着谄媚和欲望。”
谢兰舒脸色倏地惨白,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既是恐惧,又是一种被彻底看穿、剥去所有伪装后的难堪与羞耻。
元疏似乎耗尽了些力气,猛地收回扇子,不再看他,踉跄着走到榻边,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跌坐下去。他以未受伤的左手扶住额头,开始断断续续地自言自语:
“柳墨池……呵,那个蠢货……以为得了天大的好处……那双眼睛,飘忽不定,满是算计……怕是早就把本王那日与山矾说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出去了吧……”
谢兰舒的呼吸骤然屏住。
“也好……幸好……那消息本就是虚的……城西,广源当铺……呵,用来试试人心罢了,果然,是个养不熟的……”
谢兰舒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听懂了,彻底听懂了。原来殿下对柳墨池的宠爱全是假的,那所谓的“机密”竟是一个早已设下的圈套。而自己,因为安静,或者说,因为模仿的对象是那位萧大人,反而阴差阳错地听到了这惊天的真相,窥见了殿下真实的心绪。
就在这时,元疏像是才从自我的思绪中挣脱,注意到一旁僵立如木偶的谢兰舒。他放下手,露出一张带着倦意和醉意的脸:
“你……不错,至少安静,不会吵得本王头疼。过来,给本王按按头。”
谢兰舒强压下几乎要淹没他的狂喜与激动,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轻轻按上元疏的太阳穴。他的手法生涩,甚至有些笨拙,但元疏并没有挑剔,只是闭着眼,仿佛真的在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只有元疏自己知道,他心中是何等冰寒。他感受着谢兰舒指尖因兴奋而传来的细微颤抖,知道另一条鱼儿,也稳稳地咬住了他精心准备的毒饵。
良久,就在谢兰舒手臂开始发酸,心中忐忑是否手法不佳惹了殿下不快时,元疏才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七哥……手伸得长,心思也狠……京畿营动不了他根本……他真正的命脉,在江南。”
谢兰舒的心猛地一跳,手下动作不自觉地放轻,竖起了耳朵。
“盐务……三大盐场,每年近三成的利润,都悄无声息地流进了他的私库……供养着他那些见不得光的死士和朝中党羽……”元疏的声音断断续续,“证据……就在江南转运使衙门的暗格里……一本蓝皮账册,记录着历年分润……咳咳……”
他忽然咳嗽起来,似乎被酒气呛到,挥了挥手,带着不耐:“行了,手法生硬,按得本王更乏了。下去吧。”
谢兰舒连忙收回手,恭敬地退后几步,低垂着头。
七皇子府。
元澈看着先后送达的两份情报,脸上阴晴不定。
第一份来自柳墨池,急切地汇报了关于京畿营胡副将和城西广源当铺暗桩的消息。
第二份来自谢兰舒,详细记录了元疏“酒后真言”中关于江南盐务、三成利润、蓝皮账册的关键信息,并附上了自己对元疏近期情绪低落、转而信任“替身”的分析。
“殿下,”崔先生开口道,“柳墨池此人,心性浮躁,急于表功。他传来的消息,过于具体,时机又如此巧合,倒像是……九殿下刻意让他听去的。这京畿营的水,恐怕浑得很呐。”
元澈冷哼一声,将柳墨池那份情报揉成一团:“元疏小儿,竟想用这等拙劣伎俩引我上钩?真是可笑!”他本就因城西搜索一无所获而怀疑柳墨池消息的真实性,此刻经崔先生一点,更是确信那是个陷阱。
他的目光转向谢兰舒那份情报,语气缓和了些:“倒是谢兰舒……元疏因萧赞而心神不宁,酒后吐真言,倒也合乎情理。谢兰舒模样性情确实有几分像萧赞……看来,他对着那张脸,戒心确实低了不少。”
崔先生适时煽风点火:“殿下明鉴。谢兰舒传来的消息,关乎钱粮根本,此乃立身之本。九殿下即便要设局,也不会拿此等核心机密开玩笑,何况是在他意志消沉之际。此消息,多半为真。而且,正因柳墨池传递了假消息,反而印证了谢兰舒此刻在九殿下身边的可信度。”
元澈越想越觉得有理,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狠厉:“江南盐务……好个元疏,竟查到了这里!绝不能让他拿到那本账册!” 他立刻下令,“传令江南我们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尽快将转运使衙门暗格里的蓝皮账册取出,销毁!手脚干净点!”
“是!”手下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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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王府,书房。
“主上,”山矾低声禀报,“七皇子的人已在江南动手,目标直指转运使衙门。我们的人按兵不动,只是记录了所有参与此事的人员和他们的行动路线。”
元疏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掌的绷带。闻言,他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很好。让他动,动得越厉害,留下的痕迹就越多。”他缓缓道,“传信阿赞,可以开始收网了。先从江南那些跳出来的虾兵蟹将开始,一层层,剥到他核心的臂膀。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势力,是如何因他这‘聪明’的决定而土崩瓦解的。”
“那本‘蓝皮账册’……”山矾迟疑。
“本就是虚的。”元疏淡淡道,“但元澈信了,并且为此付出了真实的行动和代价。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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