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明昊站在地铁2号线龙阳路站的自动扶梯上，运动鞋的鞋底蹭过金属台阶，发出“嗒嗒”的小响。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晚上十点十七分，比平时夜跑的时间晚了半小时。

这是他连续第七天夜里来地铁站跑步。自从《寒武纪》发布会后，资方那句“流量小生的体力撑不起反派打戏”总在他耳边响。杨姐当天就扔给他一张体能训练表，末了还加了句：“苏导说了，‘周延’能在暴雨里追凶三公里，你要是跑两步就喘，明天就回去接着唱跳。”

扶梯升到地面那会儿，穿堂风卷着雨丝扑了过来。侯明昊紧了紧运动外套的拉链，这衣服是防水的，里头套着速干衣，腰侧还绑着两公斤的沙袋，是他专门找健身房定做的负重带。他抬头看了眼站台上的电子屏，绿色的数字跳着“23:00”，广告灯箱在雨幕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倒像他这两天的状态：明明拼尽全力，总有人说“不够真”。

第一趟列车“哐当”进站的时候，侯明昊戴上降噪耳机，按下了运动手环的开始键。耳机里放的是《寒武纪》的原声音乐，钢琴声混着雨丝往耳朵里钻。他抬起脚，运动鞋底“嗒嗒”地敲在地砖上，这是他自己定的规矩，每一步都得踩实了，像“周延”踩过青石板巷的脚步声。

地铁站里的人比白天少很多。穿西装的白领抱着公文包急急忙忙走，外卖小哥的电动车碾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侯明昊的裤脚。他故意绕着人群跑，余光瞥见站台广告上自己的海报：还是发布会那天的妆容，眼尾挑得老高，被网友P成了“唱跳爱豆cos反派”。他抿了抿嘴唇，把跑步的速度加快了些，大概每分钟跑一百二十步，这是之前体能教练跟他说的“最能烧脂肪的速度”。

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后背的运动服开始渗汗。侯明昊抬手抹了把脸，雨水混着汗珠子流进下巴，咸滋滋的味道在嘴里散开。他想起昨天在健身房，私教举着体脂秤叹气：“你这身上的肉不算松，但要演打戏……”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姐打断：“加练。”于是今晚的负重带又多绑了半公斤。

“叮——”手机在裤袋里震了震。侯明昊放慢脚步，从防水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来，是杨姐发来的消息：“苏导看了你今天的台词视频，说‘气口对了，但情绪少了点狠劲儿’。”后面还跟着个视频附件，他点开一看，是苏晚的声音：“明昊，‘周延’捏碎酒杯的时候，指甲缝里得渗血。不是道具的血，是你自己的，那种恨到骨头里的疼，得从肉里往外冒。”

侯明昊盯着手机屏幕，喉咙动了动。他想起下午在表演教室练独白，对着镜子掐自己大腿根，想挤出点“狠劲儿”，结果被助教拍视频时抓了个正着：“小侯，你这表情像在掐蚊子。”

“让让！”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侯明昊侧身一躲，差点和个抱着一摞文件的男生撞上。男生穿着格子衬衫，眼镜片上蒙着层水雾，怀里的水杯晃了晃，溅出几滴水，落在侯明昊的运动裤上，晕开深灰色的小团。

“对不起对不起！”男生手忙脚乱地掏纸巾，抬头的时候，侯明昊愣住了，来人是林溪。

她今天没戴圆框眼镜，头发松松扎成马尾，几缕碎发沾在额头上，眼下挂着淡淡的黑眼圈。侯明昊想起昨晚约好去图书馆，自己因为发布会加班没去成，她大概是在图书馆等到闭馆，又赶来这里？

“没事。”侯明昊往后退了半步，喉咙有点发紧，“你没带伞？”

林溪这才注意到外面在下雨，抬头看了眼站台的电子钟：“赶报告，忘了。”她低头用纸巾擦了擦侯明昊的裤脚，动作很轻，“这裤子是定制的吧？料子看着不错。”

侯明昊感觉耳尖有点发烫。他想起发布会那天，林溪挡在他面前说“让他就这样去接受采访”；想起她递来的纸条上写着“今晚八点，《演员的自我修养》第三章”，结果自己因为加练没去成。

“我……”他刚要解释，林溪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嗯了几声，抬头时眼里带了点歉意：“我得去趟印刷厂，明天的报纸要截稿。”她指了指自己的运动鞋，“其实我也在夜跑，最近在写关于演员体能的报道，想找几个练得狠的人聊聊。”

侯明昊这才注意到她的运动鞋：和他脚上这双一样，是专业的训练款，鞋边沾着泥点，像是跑过雨路的样子。

“明天早上六点，世纪公园？”林溪忽然说，把手机塞进包里，“我查过了，那条跑道人少，适合跑长距离。”她顿了顿，“苏导说‘周延’需要耐力，我想亲眼看看。”

不等侯明昊回答，她已经转身往楼梯那边跑了。侯明昊望着她的背影，看见她怀里的文件上印着“《演员转型困局：流量与实力的博弈》”，标题被雨水晕开，像团模糊的墨。

他摸了摸裤脚被擦干的地方，继续跑起来。这回步子迈得更大了些，好像要把刚才没说出口的话，都顺着风扔出去。

跑到第五圈的时候，雨越下越大了。站台的电子屏显示“23:30”，末班车马上就要进站。侯明昊腰侧的负重带勒得生疼，小腿肚子开始抽筋，可他不想停，杨姐说过，“周延”在暴雨里追凶那场戏，膝盖磕在青石板上，血混着雨水往下淌，可他还是咬着牙追了三公里。

“小侯！”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过来。侯明昊回头一看，是杨姐举着伞，站在自动扶梯口。她的米色风衣下摆湿了，手里还提着个保温桶，发梢滴着水，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我就知道你在这儿。”

侯明昊停下脚步，扶着膝盖直喘气。杨姐走过来，把伞罩在他头顶：“苏导给我发消息，说你今晚的台词视频‘有进步’。”她打开保温桶，姜茶的香味混着雨丝飘出来，“喝口热的，别感冒了。”

侯明昊接过杯子，手心里立刻暖乎乎的。他喝了口姜茶，辛辣的味道从喉咙烧到胃里，眼睛有点发酸。他想起试镜那天，杨姐摔了资方的合约说“我押他”；想起发布会前，她翻遍微博评论，把他骂得最狠的那条打印出来贴在化妆间墙上：“看清楚，你要打败的不是这些声音，是你自己。”

“对了。”杨姐从包里掏出个U盘，“这是苏导让剪辑的《寒武纪》幕后花絮，里面有‘周延’的武打设计参考。”她把U盘塞进侯明昊手里，“回去看看，明天训练能用得上。”

末班车的报站声响起时，侯明昊的保温杯已经空了。他望着杨姐撑着伞走进雨幕的背影，忽然想起林溪说的“世纪公园晨跑”，或许明天，他可以早起一小时，先去图书馆还书，再去赴约。

跑完第十圈的时候，地铁站里几乎没人了。侯明昊摘下耳机，原声音乐已经放完了，只剩下雨声。他抬头看了眼电子屏上的时间“00:05”，摸出手机给林溪发了条消息：“世纪公园东门，六点见。”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发送成功”。侯明昊把手机放回口袋，继续迈开步子。这回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和地上的水洼、墙上的海报、电子屏的光斑叠在一起，像极了“周延”在暴雨里奔跑的样子，狼狈，却一步都没停。

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了。侯明昊脱掉湿透的运动服，冲了个热水澡。热水冲过肩膀的时候，他摸到腰侧的沙袋勒出一道红印子。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睛红红的，头发翘着，活像只落汤鸡，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是林溪发来的消息：“收到。明早见。”后面还跟着个笑脸符号，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可爱样子。

侯明昊把手机贴在胸口，闭上了眼睛。窗外的雨还在下，但他觉得，有些东西正在雨里慢慢发芽，比如他对“周延”的理解，比如他和林溪的关系，比如那些曾经说他“不配”的声音，正被他一步一步，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