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斜地穿过百叶窗，在病房地板上投下几道狭窄的光带，空气中的尘埃在光柱里缓慢浮沉。

江怿半倚在摇高的病床上，腹部的伤口被小心地换过药，缠上了新的绷带，尖锐的痛楚被暂时压制成一种沉闷的钝感。

他手里捏着队里刚送来的平板电脑，屏幕上正反复播放着一段经过技术处理、清晰度提升了不少的监控录像。

时间：旧码头行动前七分十五秒。

地点：废弃海星冷冻厂旧址东侧，大型储油罐的阴影区。

那个身影出现了。比之前清晰得多。

身高约一米八，体型偏瘦，穿着一件深色的、似乎质地不错的夹克。

他像是无意中路过，在巨大的、锈迹斑斑的储油罐后停留了大约五秒。

就在他转身，即将完全隐入旁边集装箱形成的更深阴影时，他抬起右手，极其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近乎本能的姿态。

随即，身影消失，如同从未出现过。

江怿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放大。那整理衣领的动作，肩颈处线条的弧度，那种微微内收、带着点矜持收敛意味的站姿……

每一个细节都像冰冷的针，反复刺戳着他的神经。

像。太像了。

像到令他指尖冰凉，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

像李彦肖。

“在看什么？这么专注？”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病房的寂静。

江怿心头猛地一跳，手指下意识地按灭了屏幕，动作快得有些欲盖弥彰。

他抬起头，看到高盼拎着个保温桶，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脸上是标志性的阳光笑容，带着点刚从外面进来的朝气。

“盼子？”江怿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一丝紧绷还是泄露出来。

“还能有谁？”高盼把保温桶放在床头柜上，一屁股坐在陆行舟之前坐过的椅子上，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喏，我妈熬的老母鸡汤，加了枸杞，说是补气生血，最适合你这种挨了枪子儿还老爱死命蹦跶的。”高盼一边说一边拧开盖子，浓郁的鸡汤香气瞬间驱散了病房里部分消毒水的味道。

“谢了，阿姨费心了。”江怿扯了扯嘴角，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被按灭的平板。

李彦肖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高盼敏锐地捕捉到他那点不自然，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一眼平板，没多问，只是舀了一碗汤递过去。

“趁热喝。对了，跟你说点提气的，”高盼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兴奋，“‘蝎子’开口了！”

江怿接过碗的手一顿，猛地看向高盼：“什么？”

“就是码头那个主犯，绰号‘蝎子’那家伙！”高盼搓了搓手，眼睛发亮，“陆队亲自审的，那家伙嘴是真硬，熬了快三天，今天上午终于扛不住了，吐了个代号出来——‘信鸽’！”

“信鸽？”江怿重复着这个代号，心脏在胸腔里沉沉地撞击着肋骨。

这个代号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他记得在审讯工业区案落网的一个小喽啰时，那人曾含糊地提到过，说真正的上家很神秘，只知道有个代号，好像跟鸟有关。

当时线索太杂，并未深究。现在，“信鸽”两个字清晰地浮现出来。

“对！”高盼用力点头，“‘蝎子’交代，他负责码头这次的具体交易执行，但货源，资金流向，包括警方的行动时间，都是由这个‘信鸽’单线提供给他的。每次都是通过加密的临时通讯渠道，神龙见首不见尾。‘蝎子’自己都没见过‘信鸽’本人，只知道是个心思极其缜密、能量不小的家伙。他还说……”高盼顿了一下，表情严肃起来，“工业区那晚失手，也是因为‘信鸽’提前嗅到了味道，通知了部分核心人员撤离，留下的都是些外围弃子。”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江怿的脊椎。工业区雨夜。那个消失在巷子尽头、模糊却让他莫名心悸的侧影。

那根本不是他的错觉。是“信鸽”在收网，在清除痕迹。

而这个“信鸽”，此刻，与监控里那个在行动前鬼魅般出现在指挥车附近，整理衣领的身影，在江怿混乱的思绪中，几乎要重叠在一起。

“还有别的吗？”江怿的声音有些发紧，握紧了手里的汤碗，指尖用力到泛白，“关于‘信鸽’的线索？任何细节？”

高盼摇摇头，有些泄气：“暂时就这些。‘蝎子’知道的也有限。陆队他们正顺着‘蝎子’交代的几次通讯时间和加密方式，试图反追踪信号源，但难度很大，对方反侦察意识太强，用的都是些‘一次性’的玩意儿。”

线索似乎再次指向那个神秘莫测、如同幽灵般的“信鸽”。

而“信鸽”那模糊的身影，又牵扯着监控里那个让江怿心神不宁的“衣领”。

李彦肖温和的面孔，专业的话语，还有那瓶即将送来的，据说能安抚他混乱神经的安眠药。

所有线索像一团乱麻，缠绕着江怿的思维，让他感到一种溺水般的窒息。

信任的基石，在无声无息间，已然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敲响。

李彦肖提着一个印着诊所logo的纸袋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小高也在？”李彦肖微笑着打招呼，目光自然地落在江怿手中的汤碗上，“鸡汤？正好，喝完汤，该吃药了。”

他走到床边，从纸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分装药盒，里面是几粒白色小药片，还有一支银色的药膏。

李彦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地说道：“这是张医生特别为你调整过的安眠药，它的剂量非常温和，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任何负担。这种药的主要作用是帮助你进入深度放松的状态，从而打断那些噩梦的循环。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摆脱那些可怕的梦境，获得更好的睡眠质量。”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拿起旁边的一支凝胶，继续解释道：“这是一支进口的凝胶，它对于伤口的愈合和减少疤痕有着非常好的效果。你可以在伤口处涂抹一些，它会形成一层保护膜，促进伤口的愈合，同时还能防止感染和留下明显的疤痕。”

他的动作流畅自然，语气温和专业，无可挑剔。

他将药盒和凝胶放在床头柜上，就放在陆行舟削好的那两个苹果旁边。

红润的苹果和透明的药盒、银色的药膏，在惨白的病房里形成一种奇异的对比。

江怿的目光落在药盒上，又飞快地瞥了一眼被自己按灭的平板电脑。

高盼带来的关于“信鸽”的消息，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心头。

他端起碗，机械地喝了几口温热的鸡汤，试图压下喉咙里那股莫名的干涩和寒意。

彦肖递过来的药片，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也带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冰冷光泽。

“谢谢彦肖。”江怿的声音有些低沉，他接过李彦肖递来的水杯和药片。

指尖触碰到李彦肖的手指，是温热的，和往常一样。

但江怿的心底，却像被一块寒冰贴着，冷意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他仰头，将药片和水一同咽下。药片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微苦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