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进厢房窗棂时，肖战正俯身在案几前翻看医书，夕阳映得他眉骨投下的阴影微微颤动，翻页的手指生生顿了几次。

房门被轻轻推开，安福和安墨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

“主子，柳小姐已经送回去了！”

肖战微微点了点头。

安福一瞧见肖战，就忍不住委屈，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与愤怒：“世子爷瞧着端方雅正，怎么竟做出这等无耻之事！我家公子是肖府尊贵的嫡子，怎能给他做通房！他也太欺负人了！亏我们还救了他的侍卫，简直就是恩将仇报，公子，实在不行我们去求老爷吧！”

“你闭嘴！”安墨压低声音呵斥，“别给主子添堵了！我想着，不如……主子，奴才这就去收拾细软，您先去庄子上避避？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肖战指尖一顿，医书页角被折出浅痕，他静静垂眸，铺好宣纸，提笔写道：姨丈前几日才来信笺，我送去温州治疫药方见了效，时疫已经稳住了，姨丈答应帮我向朝廷表功，章表入京，需以时日，我不愿此时节外生枝，那人势大，不好得罪，恐生变数。

安福神情越发激动，“可您也不能为了入太医院，就应下这么荒唐的事呀！您是男子，就算您将来不娶柳家小姐，也是要开府娶妻的，奴才觉着您还是避一避的好!世子爷也许只是拿您取乐，寻不到也就罢了！”

肖战摇了摇头：这是我毕生所求，断不容差错，我会与他开诚布公，若他存心折辱，我也不会任他拿捏，安墨，替我沐浴更衣便是。

安墨沉默良久，才道：“是！”

安福猛地一跺脚，“世道不公！主子外祖家中明明是杏林大家，可直入太医院，老爷却偏偏把这个机会给了二公子，您心心念念想入京行医，却处处受阻，当真叫人……”

肖战抬眼望向窗外渐暗的天色，檐角铜铃在风里晃出细碎声响。他伸手缓缓在纸上落下几个大字：吾母家世代悬壶，银针渡厄，药石回春。外祖，舅父，母亲皆宁舍性命，不弃岐黄。吾自当承其仁心，不求苟安，只求度人间疾苦。

安墨飞快擦去眼角的泪水，“奴才这就侍奉您沐浴！”

戌时刚过，肖战一袭素色的长衫，独自一人走到翠竹轩院外。

庄青听到侍卫通传，匆忙整了整衣袍迎出门去，面上堆着笑却掩不住眼底的可惜，这小公子竟真敢前来。

庄青躬身行了一礼：“三公子且稍候，世子爷有客来访！”

肖战神色淡淡，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

“那个……属下陪您去廊下坐坐！”

肖战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他刚刚沐了浴，是决计不会坐在室外的。

“不去便不去吧！属下在这陪着您！”

廊下的守卫支棱着长耳朵，向来凶狠暴戾的庄大统领何时对人这般温柔过，温柔的近乎谄媚，实在是稀奇。

半炷香时间已经过了，肖战指尖在石柱上轻叩，神色渐冷。他抬眸扫了眼空荡的长廊，朝庄青略略抬手。

“您有何吩咐？”

庄青不明所以的朝小公子靠近，却被肖战猛地扣住手腕，他本能地绷紧肌肉，指节已蓄力待发，发觉肖战只是在给他把脉，旋即放松下来，不再挣扎。

然而下一刻，肖战就从袖口抖出一排银针，趁着庄青愣神的功夫，捏起一枚长针，分别扎进了他的听宫穴，迎香穴，印堂穴。

“啊！”庄青惨叫一声，瞬间感觉整个天灵盖都被揭开了。

肖战抽回银针，嫌弃的看了他一眼，有点想把这个人扎哑，好生聒噪。不过是看他脚步虚浮，明明内力深厚，吐字却明显中气不足，断定他是五感错乱，好心为他施针而已，真是不识好歹。

“小公子，您这是……”庄青被扎了一针，总感觉自己耳聪目明，口齿都更清晰了。

肖战没有解释，转身就要走，他最讨厌等人了，王一博竟然让他等了这么久。

“诶……”庄青赶紧拉住肖战，“您别走啊!要不……您现在跟属下进去吧！”这要是让小公子走了，世子爷怕不是会扒了他的皮。

肖战这才停下脚步，庄青顿时松了口气，小公子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

庄青引着肖战往院子中走，月色下看不清小公子的神色，可是小公子刚才转身就走的赌气模样，稚气的像个孩童，说来也不过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他家主子真的是作孽。

其实刚刚他口中说的客人也不是别人，正是肖府的五小姐——肖璃。

说来肖家这小门小户的，还真是缺少礼教，堂堂嫡小姐，一个一个上赶着当妾室，虽说攀上侯府算是高嫁，但是妾室终究是妾室，所生的子女都是庶出，将来科考入仕皆受限制，也不知道眼皮子怎的这么浅，难不成还幻想着入侯府有朝一日当上侯夫人不成？

世子妃病逝，他家世子爷现下院中，的确是缺了一个打理后院的人，他心里门儿清世子爷的难处，这侯府大公子家的遗孀——世子爷的长嫂，自打世子妃落葬便日日遣人往东跨院送汤，明里暗里盯着世子爷不放，生生把人逼得连后院门槛都不敢迈。

偏生侯夫人还乐见其成，私下没少在世子爷耳边吹风。世子爷被逼无奈，索性想早些续弦，纵使寻不到称心如意的正妻，先纳个妾室应付场面也好。

可京中贵女牵扯错综复杂，各府联姻盘根错节，短期内实在难觅合意人选。恰逢皇帝命世子外放钱塘督办税银，世子爷就想在钱塘寻个小门户的清白女子也好，他一眼是瞧上了肖家大小姐温婉端庄的性子，只是被三公子搅黄了，阴错阳差就成了如今的局面。

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衣襟被拉扯，庄青赶紧停下脚步。

“小公子？”

肖战听见女子的声音就停下了脚步，精致漂亮的小脸蹙成一团，不愿往前再挪动一步。

庄青听见门里娇声软语，也皱起了眉头，心下暗忖这五小姐好生不知分寸。但念及主子清誉，赶忙分辨道：“五小姐自个儿寻到院里的，与肖老爷肖夫人有无关系，尚未知晓，您也听到了，世子爷对她无意！世子爷说了，您随时可以进去？您看……”

肖战垂眸思索片刻，摇了摇头，五妹妹的事与他无关，自甘下贱，救了也无用。

庄青朝外唤来小厮，要了一壶热茶，取了青瓷茶盏，斟了满满一杯，双手稳稳托着，恭敬地奉到肖战面前。

“庄青叩谢小公子那日救命大恩！”

肖战将茶盏推开，并不承谢。他收了银钱，这便是他分内之事，谢来谢去很麻烦。

庄青尴尬的摸了摸头，“公子不喝就不喝，那您喜欢什么小玩意，属下去帮您寻来可好?”

肖战想了想，这个还真有，但是不等他要纸笔呢，厢房中便传来王一博的声音。

“庄青，送五小姐出去！”

王一博进府前庄青就将采买单子列下合着银钱一并送到了肖府，但是钱塘毕竟不是京中，就是世子爷最喜欢的沉水香也是跑了几个香铺才寻到。肖璃恰好听到母亲吩咐下人往翠竹轩去添香，她立刻将差事截了下来。

然而一进门，她就想打退堂鼓了，这钱塘的贵人他跟着母亲也见过不少，却没有哪个让他觉得畏惧的，她双腿发软，说话的声音不自觉就染上了颤意。

“小女璃儿见过世子爷，世子爷安！小女奉母亲之命，为您添香！”

许久都没有听到回应，小姑娘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首才传来一道清冷威严的声音，“是肖夫人遣五小姐来替本世子添香？”

“是……”肖璃声音里透着心虚。

“起来吧！”

“谢世子爷！”

“香炉在案上，去吧！”

肖璃闻言心下暗喜，忙不迭起身趋至书案旁。她添香的手艺可是跟着宫里返乡的嬷嬷细细学过的，比起长姐也不差。

她俯下身子，素手拈起银叶香匙，缓缓拨弄炉中香灰，动作轻柔。接着取出沉水香块，置于银叶之上，再盖好银叶，动作娴熟优雅，淡雅香气悠悠在房中散开。

王一博倚在紫檀圈椅里转着茶盏，眼尾扫过她刻意拢在耳后的鬓发：“五小姐这添香的手艺，倒比御香房的还讲究。”

肖璃得意的勾起唇角，“世子爷谬赞了！”

王一博轻笑一声，眸光淡淡撇过院中，隐隐约约只瞧见庄青引着一道纤瘦的身影走了过来。

肖璃抬起头，正看见王一博脸上一闪而逝的柔情，心里狠狠一颤，果然，她生的如此貌美娇艳，就没人会不喜欢她。

然而下一瞬，王一博原本漫不经心的目光骤然转冷，指尖在茶盏边缘叩出两声脆响：“滚出去。”

“世子爷……您是说小女吗？”肖璃脸色瞬间白了下去。

“不然，这屋子里还有别人？”

肖璃委屈的眼泪夺眶而出，“小女是哪里得罪世子爷了吗？小女愚钝，还请世子爷明示！”

“是够愚钝的，那本世子就跟你说明白，原因有三，其一，你若真要添香，必先沐浴前来，可你身上的脂粉香都要将本世子呛死了，想来也不是诚心的，本世子今日心情不错，就不治你的罪了，其二，你肖家是请不起一个奴仆来添香？非要你这嫡亲小姐前来，用不用我现在将肖夫人叫来问问……”

肖璃小脸霎时间就白透了。

“其三，五小姐面貌寡淡，身姿如灶膛里扒出来的柴禾棍似的，凭什么觉得能入了本世子的眼？”

肖璃眼眶通红，眼泪簌簌砸落，终于忍不住哭出声，转身踉跄着跑了出去。

庄青赶紧跟上去，将人送出院子，他家世子爷还真是一点情面没给人家留。

“三公子，热闹可看够了，还不进来！”王一博语气慵懒，带着几分压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