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郁是被终端的警报声惊醒的。
凌晨五点,宿舍的遮光帘还拉得严实,只有终端屏幕的蓝光在黑暗里跳动。他摸索着按下接听键,机械系好友林野的声音带着哭腔传出来:“苏郁……你能不能来一趟维修区?我的机甲引擎炸了,教官说要是天亮前修不好,就要记大过……”
苏郁揉了揉发沉的太阳穴。维修区在学院西区,离宿舍有三公里远,这个时间点连巡逻车都不会经过。更重要的是,维修区的Alpha浓度常年偏高,尤其是深夜,很多Alpha会在那里调试机甲,信息素遮断剂的效果会大打折扣。
“……我不太方便。”他下意识地拒绝,指尖摸到后颈的抑制贴——昨晚又换了一片新的,边缘有些磨皮肤。
“求你了苏郁!”林野的声音快要带上哽咽,“整个学院只有你能看懂我那台老古董的构造,你不来我就完了!而且……我听说今晚凌砚教官会去维修区检查夜间执勤,你不是想刷点印象分吗?这可是机会啊!”
凌砚的名字像根细针,刺破了苏郁的犹豫。
他想起昨天在办公室里,凌砚落在他身上的、带着探究的目光。如果拒绝,会不会显得更可疑?而且林野说得对,他的实操课成绩太差,确实需要一点“表现”来转移注意力。
“……地址发我。”苏郁最终还是松了口,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挂了电话,他从床底翻出一件厚重的防护服。这种衣服能隔绝大部分信息素,是他特意托家族医生弄到的,平时从不舍得穿。他仔仔细细地扣好每一颗纽扣,连领口的拉链都拉到顶端,直到只露出一双眼睛,才抓起工具箱出门。
凌晨的风带着露水的寒意,吹得路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苏郁低着头快步走在林荫道上,防护服的材质有些硬,摩擦着手臂,像层笨拙的壳。
他尽量避开巡逻的机器人,专挑监控死角走。路过训练场时,隐约听见里面传来格斗的闷响,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这个时间还在训练的,大概率是Alpha。
维修区的铁门虚掩着,透出里面惨白的灯光。苏郁推门进去时,浓重的机油味混杂着Alpha信息素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苏郁!这里!”林野在角落里朝他挥手,他身边的机甲引擎果然炸得只剩个空壳,零件散落一地。
苏郁走过去放下工具箱,刚蹲下身,就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看见三个穿着机械系作训服的Alpha站在不远处,为首的那人嘴角噙着冷笑,正是上次机械改装考核被他压了一头的赵峰。
“哟,这不是指挥系的‘高材生’吗?怎么跑我们机械系的地盘来捡垃圾了?”赵峰的声音带着Alpha特有的嘲弄,信息素故意外放了些,像劣质酒精的味道,呛得苏郁眼眶发疼。
林野立刻挡在苏郁身前:“赵峰,你别找茬!苏郁是来帮我的!”
“帮你?”赵峰嗤笑一声,视线落在苏郁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防护服上,“穿这么严实,是怕别人闻见你身上的Beta味?也是,跟我们Alpha站在一起,确实寒酸。”
苏郁攥紧了手里的扳手,指节泛白。他知道赵峰是故意的,Alpha对信息素的等级划分极其敏感,在他们眼里,Beta几乎等同于“无用的存在”,而Omega……更是连被嘲讽的资格都没有。
“让开。”苏郁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锋利。
“你说什么?”赵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猛地逼近一步,Alpha的压迫感瞬间加重,“一个Beta也敢跟我这么说话?信不信我……”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这里是维修区,不是让你们寻衅滋事的地方。”
苏郁浑身一僵。
这个声音……
他抬起头,看见维修区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凌砚穿着黑色的作战服,外面套着件防风外套,领口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他手里拿着个金属检测仪,目光扫过赵峰三人时,像淬了冰。
赵峰的脸色瞬间变了,嚣张气焰矮了半截:“凌、凌教官……我们就是跟苏郁同学开个玩笑。”
“玩笑?”凌砚走到苏郁身边,目光落在他攥紧扳手的手上,“用信息素压制同学,也是玩笑?”
Alpha之间的等级压制比想象中更残酷。凌砚的信息素一放出来,赵峰三人瞬间白了脸,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困难。那股淬火钢铁般的冷冽气息,此刻褪去了平日的收敛,带着毫不掩饰的攻击性,将赵峰那点劣质信息素碾得粉碎。
“滚。”凌砚只说一个字。
赵峰三人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维修区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空气安静得能听见零件落地的轻响。林野识趣地说:“我、我去外面望风,你们聊。”
苏郁还维持着攥紧扳手的姿势,直到凌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怕他们?”
他猛地回神,松开手时,掌心已经被扳手硌出了红痕。“不是。”他低下头,不敢看凌砚的眼睛——刚才凌砚释放信息素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战栗,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危险的、近乎本能的臣服欲,让他羞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凌砚的目光落在他那件厚重的防护服上,眉头微蹙:“维修区温度很高,穿这个不难受?”
“……还好。”苏郁撒谎了。防护服里的汗已经浸湿了后背,黏在皮肤上,像层枷锁。
凌砚没再追问,转身走到那台报废的引擎前,拿起一个断裂的齿轮:“是能量传导轴老化导致的过载,换个新轴,再重新校准一下点火装置就行。”
苏郁愣住了。他没想到凌砚对机械也这么懂。
“看什么?”凌砚瞥了他一眼,“不是来修机甲的?”
“……哦。”苏郁连忙打开工具箱,拿出备用的传导轴。他的手指很灵活,拆解零件时动作精准又迅速,完全不像在指挥系实操课上那般笨拙。
凌砚靠在旁边的工作台边,抱臂看着他。灯光落在苏郁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侧脸线条很柔和,和指挥课上那个怯懦的学生判若两人。
防护服的拉链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下滑了一截,露出纤细的脖颈。凌砚的目光顿了顿——那里的皮肤很白,靠近腺体的地方,似乎有片极淡的粉色,像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的痕迹。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想起昨天闻到的那股白色花卉的香气。
“你很怕Alpha?”凌砚突然开口。
苏郁的动作僵了一下,传导轴差点从手里滑出去。“……不怕。”
“那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像只受惊的猫?”凌砚的声音很轻,却像羽毛一样搔在苏郁的神经上,“还是说,你怕的不是我,是所有Alpha?”
苏郁的呼吸乱了。他能感觉到凌砚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后颈上,那里的抑制贴像块烙铁,烫得他皮肤发麻。
“教官说笑了。”他强迫自己专注于手里的活计,声音却有些发飘,“我只是……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
凌砚没再说话。维修区里只剩下零件碰撞的轻响,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紧绷的空气。
苏郁用最快的速度换好传导轴,开始校准点火装置。就在他调试最后一个参数时,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是根外露的电线,电流瞬间窜过指尖,麻得他猛地缩回手。
“嘶——”
他下意识地捂住手腕,那里已经红了一片。更要命的是,电流带来的剧痛刺激了神经,后颈的抑制贴突然失去了作用,一股清冽的花香不受控制地弥漫开来。
很淡,却异常清晰,像雪后初晴时,第一朵绽开的白梅。
凌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就是这个味道!
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Alpha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为了压制,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想要将这股香气彻底包裹的冲动。
苏郁吓坏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信息素在扩散,像挣脱了枷锁的鸟,在Alpha那股冷冽气息的包围下瑟瑟发抖。他慌不择路地去摸口袋里的备用抑制贴,手指却抖得连包装都撕不开。
“别碰!”凌砚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他的掌心滚烫,烫得苏郁像被灼伤一样挣扎:“放开我!教官!”
“别动!”凌砚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他的目光死死盯着苏郁的后颈——那片粉色的皮肤此刻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信息素正源源不断地从那里溢出来,干净,却带着致命的诱惑。
这不是Beta,甚至不是普通的Omega。
凌砚的心跳得飞快,童年的阴影和此刻的冲动在脑子里打架。他看见苏郁的眼睛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掉下来,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幼兽。
“求你……”苏郁的声音带着哭腔,信息素的失控让他浑身发软,只能依赖着凌砚的支撑才没倒下,“让我……用抑制贴……”
他的示弱像根针,刺破了凌砚最后的防线。
凌砚猛地松开手,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到阴影里,背对着他。“自己处理。”他的声音很哑,带着点强行压制的紧绷。
苏郁跌坐在地上,终于摸到了备用抑制贴,颤抖着贴在后颈上。冰凉的触感传来,那股花香迅速淡去,他却还在止不住地发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满是油污的地板上。
太危险了。
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要暴露了。而更让他恐惧的是,在凌砚的信息素包围下,他竟然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想要靠近的渴望。
“对不起……”他哽咽着说,不知道是在道歉,还是在唾弃自己。
凌砚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修完就走吧。”
苏郁咬着唇,挣扎着站起来,胡乱收拾好工具箱,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维修区。
直到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凌砚才转过身。
他走到苏郁刚才坐过的地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地板上那滴已经干涸的泪痕。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花香,像从未散去的幻影。
凌砚闭上眼,掌心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刚才抓住苏郁手腕时的滚烫。
隐性Omega。
这个词猛地跳进他的脑海。
只有隐性Omega,才会在情绪剧烈波动或生理刺激下暴露信息素,而且信息素的味道会如此特殊。他小时候在母亲的日记里见过这个词,母亲说,那是一群“被命运捉弄的孩子”,因为基因缺陷,一生都要活在伪装和恐惧里。
原来如此。
凌砚的指尖攥紧了,指节泛白。他想起苏郁那双泛红的眼睛,想起他贴满抑制贴的后颈,想起他在Alpha信息素面前那副既恐惧又依赖的矛盾模样。
和当年的母亲,何其相似。
苏郁回到宿舍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把自己摔在床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后颈的抑制贴还在发凉,却压不住那股蔓延到四肢百骸的疲惫。他拿起终端,想给家族医生发消息,却在输入框里打了又删——他该怎么说?说自己差点在凌砚面前暴露身份?说自己对那个Alpha的信息素产生了不该有的反应?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学院的通知:“本周六将进行野外生存训练,地点:三号星域废弃矿区,为期三天。所有学员需携带个人防护装备,不得无故缺席。”
苏郁的心脏猛地一沉。
野外生存训练。
这意味着三天三夜都要和其他学员待在一起,而且矿区的环境复杂,很容易发生意外。更重要的是,那里没有抑制器补给站,一旦抑制贴失效……
他不敢想下去。
这时,终端又弹出一条消息,是凌砚发来的,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周六训练,穿我给你准备的防护服。”
苏郁愣住了。
他点开消息详情,发现附件里还有一张图片——那是件深灰色的防护服,款式和他身上这件完全不同,材质看起来更轻薄,标签上标注着“高浓度信息素隔绝材质”。
凌砚怎么会……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进他的脑海:凌砚是不是已经发现了?
他的指尖冰凉,连忙回拨过去,电话却只响了一声就被挂断了。再打,已经显示“对方正在忙线中”。
苏郁盯着屏幕上的“忙线中”三个字,感觉后背沁出了冷汗。
他想起刚才在维修区,凌砚抓住他手腕时的眼神,想起他失控的信息素,想起那股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属于Alpha的冷冽气息……
一切都太巧合了。
“不会的……”他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他只是……只是出于教官的职责……”
可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怎么也压不住。
凌砚挂了苏郁的电话,将终端扔在桌上。
他站在窗边,看着天边渐渐亮起的鱼肚白。桌上放着那件刚让人送来的防护服,是他托朋友专门定制的,能隔绝90%的信息素,比苏郁身上那件老旧款式好用得多。
他知道自己不该多管闲事。
从发现苏郁身上的异常气味开始,他就在刻意提醒自己,这只是一个学生,一个可能藏着秘密的Beta,和他无关。可每次看到苏郁那副紧绷着、像随时会碎裂的样子,他就控制不住地想起母亲。
母亲当年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自己的恐惧,直到被强制匹配的那天,才彻底崩溃。
“不能重蹈覆辙。”凌砚低声对自己说,指尖在窗台上划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他打开终端,调出三号星域废弃矿区的地图。那里曾是星际战争的战场,残留着大量未引爆的地雷和辐射区,环境极其危险。
让一个隐性Omega去那种地方,简直是把羊扔进狼窝。
凌砚的眼神沉了沉,调出野外生存训练的学员名单,在苏郁的名字后面,添了一行字:“与我一组。”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起桌上的黑咖啡,一口灌了下去。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得很冒险。如果被人发现他刻意关照一个“Beta”,难免会引来非议。更重要的是,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控制住对苏郁信息素的反应——那种干净又易碎的香气,像有魔力一样,总能轻易挑动他的神经。
“就当是……弥补当年的遗憾吧。”凌砚对着空咖啡杯低声说,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窗外的阳光终于穿透云层,洒在训练场上,镀上了一层金边。远处传来学员集合的号角声,新的一天开始了。
凌砚拿起外套,转身走出办公室。他的步伐沉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一丝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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