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药庐闲谈，心湖起微澜

雪月城的清晨总带着草木的清香。越灵提着药篮穿过回廊时，见几个弟子正在清扫庭院，青石板路上还沾着露水，踩上去凉丝丝的。她要去后山采些新鲜的薄荷，昨日给萧瑟熬的安神汤里加了些，他夜里似乎睡得安稳了些。

“越姑娘早啊。”守在药庐门口的弟子笑着打招呼，“萧公子刚来过，见您不在，又回去了。”

“多谢告知。”越灵点头浅笑，推开药庐的门。里面比昨日更整洁了些，墙角新添了几盆兰草，想来是弟子们特意搬来的。她将采来的草药分类放好，指尖触到一片带着晨露的薄荷，忽然想起昨夜萧瑟喝药时的样子——他皱着眉将药汤一饮而尽，耳根却悄悄泛着红，像个怕苦的孩子。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越灵手一抖，薄荷叶上的露水溅在袖口。她转过身，见萧瑟站在门口，月白长衫外罩着件浅灰披风，晨光落在他发间，像落了层细碎的金粉。

“没什么。”她慌忙将薄荷放进竹篮，“想着给你再熬些安神汤。”

萧瑟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的草药：“不必麻烦了，我的伤不碍事。”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沾了露水的袖口，“刚去后山了？”

“嗯，采了些薄荷。”越灵道，“这里的薄荷比别处的鲜灵，安神效果更好。”

他没再推辞，走到药炉边看着她添柴。火光跳跃着映在她侧脸，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连鬓角沾着的碎发都显得格外柔和。他忽然想起昨夜在回廊撞见她时，她手里攥着的药包，里面露出半根当归——她总是这样，把关心藏在最不经意的地方。

“叶若依说，你昨日去看她了？”越灵往药壶里加水，声音轻轻的。

“嗯，她问起雷无桀的伤。”萧瑟道，“那小子被她缠着比试，今早怕是起不来了。”

越灵忍不住笑了：“雷公子性子跳脱，有叶姑娘看着也好。”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三皇子呢？没跟你一起？”

“被司空城主叫去下棋了。”萧瑟语气淡淡，“他自来会讨长辈喜欢。”

越灵听出他语气里的微妙，没再多问，只是将薄荷和安神的药材依次放进壶里。药香渐渐弥漫开来，混着兰草的清香，让人心里安定。萧瑟靠在桌边看着她忙碌，忽然道：“昨日司空城主找你，说了什么？”

越灵搅药汁的手顿了顿：“没什么，就是问些草药的事。”她没说司空长风最后那句“姑娘身上的气息，倒像极了故人”，也没说他递来的那本泛黄的医书——书页里夹着张褪色的画像，画中女子眉眼竟与自己有三分相似。

萧瑟显然不信，却没追问。他知道她若不想说，追问也无用，就像她从未追问过他为何总在深夜咳嗽，为何看萧楚河的眼神总带着复杂。有些默契，本就不必说破。

药熬好时，雷无桀顶着黑眼圈闯了进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叶若依。“越姑娘！我的胳膊又疼了！”雷无桀龇牙咧嘴地嚷嚷，却被叶若依敲了下脑袋：“明明是自己非要练剑拉伤的，偏要赖暗河的人。”

越灵无奈摇头，取了活血的药膏给他：“别乱动，敷两天就好了。”她瞥见雷无桀袖口沾着的墨痕，“你们去书房了？”

“是啊，楚河哥哥在练字，我也想试试，结果把墨打翻了。”叶若依吐吐舌头，目光落在萧瑟手里的药碗上，“萧瑟哥哥又在喝药？越姑娘的手艺真好，连药都比药房的香。”

萧瑟闻言，指尖摩挲着温热的碗沿，没说话。越灵却脸颊发烫，连忙转移话题：“我去给三皇子送些醒神茶，他昨夜似乎也没睡好。”

她提着茶盏走出药庐时，正撞见萧楚河从回廊走来。他今日换了件月白锦袍，手里拿着卷书，见了越灵便笑：“正要去找你，昨日的安神汤很管用。”

“三皇子喜欢就好。”越灵将茶盏递给他，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手里的书——封面上写着《南华经》，正是昨夜萧瑟案头那本。

萧楚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意更深：“这是二哥落在司空城主那里的，让我顺便带来。”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他其实很在意你，昨日见你跟城主说话，在廊下站了许久。”

越灵的心猛地一跳，刚想说些什么，却见萧楚河忽然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她转身，正撞见萧瑟站在药庐门口，手里还握着那只空药碗，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

“二哥。”萧楚河笑意不变，将书卷递过去，“你的书。”

萧瑟没接，只是看着越灵：“药炉该关火了。”

越灵慌忙转身回药庐，心跳得像要撞出来。她能感觉到身后两道目光落在背上，一道带着探究，一道藏着不易察觉的局促。

药炉里的火已经快灭了，她添了些柴，却被烫到了手。正慌忙甩手时，一只微凉的手忽然握住她的手腕。萧瑟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低头看着她发红的指尖，眉头微蹙：“怎么这么不小心。”

他拉着她走到水盆边，用凉水细细冲洗她的手指。水流哗哗作响，掩去了两人的心跳声。越灵看着他低垂的眼睫，忽然想起昨夜他咳得厉害时，自己也是这样，笨拙地给他拍背顺气。

“其实……”她想说萧楚河只是在还书，却被他打断。

“药凉了。”他松开手，转身收拾药碗，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先回去了。”

他走得有些急，披风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越灵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闷闷的。叶若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戳戳她的胳膊：“越姑娘，你跟萧瑟哥哥是不是吵架了？”

“没有。”越灵摇头，却没底气。

雷无桀也挠头：“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只有萧楚河站在廊下，看着萧瑟远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翻开手里的书卷，里面夹着张字条，是昨夜司空长风塞给他的——“暗河在查越姑娘的来历，小心为妙”。

药庐里，越灵重新坐回炉边，看着跳动的火苗发呆。薄荷的清香还在鼻尖萦绕，她却忽然觉得，这雪月城的风，似乎比外面的江湖更让人捉摸不透。

而她不知道的是，萧瑟回到房里，并未坐下，只是站在窗前望着药庐的方向。桌上放着他昨夜写的字，是临摹的《南华经》，最后一句却写得格外重——“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墨迹晕开，像一滴落在心湖的泪。

远处的梅林里，司空长风望着药庐的方向，对身边的百里东君道：“你说，这姑娘会不会就是……”

百里东君呷了口酒，目光悠远：“像，又不像。像的是眉眼，不像的是那份心。”他顿了顿，看向萧瑟的窗，“这孩子，怕是要重蹈覆辙了。”

风吹过梅林，落了一地花瓣，像一场无声的叹息。而这一切，药庐里的越灵都不知道。她只是将凉透的药汤倒掉，心里默默想着，明日要早些起来，给萧瑟熬些甜口的山楂粥。

有些情愫，就像这慢慢熬煮的药，初尝是苦的，回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甜。只是不知这甜，最终能否盖过江湖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