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时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快进键,却又在记忆的某个角落沉淀出清晰而厚重的质感。
狭小潮湿、弥漫着油烟与霉味的城中村出租屋,便利店二十四小时不灭的红蓝招牌,老陈那标志性的、骂骂咧咧却总把卖剩盒饭“砸”进肖战怀里的粗犷动作,还有凌晨巷道里,那个在垃圾桶旁翻找易拉罐的、单薄而倔强的身影……都成了褪色的旧照片,被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记忆的匣子深处。
取而代之的,是窗明几净的新居。
房子不大,两居室,坐落在王一博就读的重点初中对面一个不算新、但管理规范的小区里。浅米色的墙壁,原木色的地板,客厅连着一个小阳台,阳光能毫无阻碍地洒进来。这是肖战用工作后第一年拼命加班、省吃俭用攒下的年终奖,加上一点微薄的积蓄,咬着牙付的首付。拿到钥匙那天,他带着王一博站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看着阳光在地板上投下的光斑,只说了三个字:“回家了。”
王一博当时没说话,只是仰着头,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崭新的、简约的吸顶灯,侧脸在光线下绷得有些紧,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最终只轻轻“嗯”了一声。但肖战看到了,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搬家那天,王一博固执地抱着那个印着“慈心孤儿院”字样的旧帆布行李袋,里面装着他那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还有那个装着灰色鹅卵石的小铁盒。肖战想帮他拿,被他无声地避开了。他把袋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稀世珍宝,沉默地跟着肖战,走进了这个弥漫着淡淡油漆味和阳光味道的新家。
如今,这里早已被生活的气息填满。客厅沙发是浅灰色的布艺,上面扔着王一博的书包和几本摊开的竞赛习题集。电视柜旁边立着一个玻璃展示柜,里面最醒目的位置,摆放着几个金灿灿的奖杯和红彤彤的证书——全是王一博的。数学、物理、信息学……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像一株汲取了足够养分后终于爆发出惊人生命力的植物,用他近乎恐怖的学习天赋和沉默的专注,在短短两年间,将曾经笼罩在他身上的“孤僻”、“古怪”标签撕得粉碎,成为学校里光芒万丈的学神。
而肖战,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便利店冰柜前奋力擦拭、掌心被蛇皮袋划破的十八岁少年。两年里,他几乎榨干了所有睡眠之外的时间。便利店夜班结束后,别人补觉,他啃着冷掉的馒头,对着捡来的二手笔记本电脑屏幕,疯狂地吸收着前世那些早已刻入骨髓的IT知识。数据结构、算法、网络协议、编程语言……那些曾让他头秃的代码,如今成了他逆天改命的阶梯。他参加了自考,硬是在最短时间内啃下了大专文凭。凭借着远超学历的实战能力和前世积累的项目经验,他抓住了一次难得的机遇,通过了一家业内颇有名气的互联网公司的严苛面试,从最底层的程序员做起,然后以火箭般的速度晋升。如今,他已是项目组的技术骨干,收入足以轻松负担房贷和两人的生活,甚至还有结余。
生活的轨迹,似乎终于驶上了安稳而明亮的轨道。肖战对此无比满足。看着王一博健康地成长,学业优异,性格虽然依旧偏于安静,但早已褪去了孤儿院时期的尖锐和冰冷,偶尔甚至能在他面前流露出一点属于少年的别扭和放松,肖战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得。他像一个终于把幼苗培育成茁壮小树的园丁,满心满眼都是欣慰和守护的责任。他给王一博的定位清晰无比——弟弟。唯一的亲人,需要他好好照顾、好好培养的弟弟。这份感情纯粹、厚重,带着长兄如父的责任感,不掺杂任何其他杂质。
然而,在这看似平静温馨的“兄弟”表象之下,某些东西,正在王一博沉默的身体里,悄然滋生、发酵,如同暗流涌动。
“咔哒。”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轻响。紧接着,是感应灯自动亮起的柔和白光,驱散了门厅的昏暗。
肖战推开门,带着一身室外的微凉和淡淡的疲惫。今天项目上线,又熬了一个大夜,此刻只想洗个热水澡倒头就睡。他弯腰换鞋,目光随意地扫向客厅。
客厅只开了一盏角落的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像一汪小小的池塘,在木地板上晕开。王一博就站在那片光晕的边缘,背对着玄关,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投射在墙壁上,显得有些清瘦而挺拔。十四岁的少年,抽条得很快,已经快赶上肖战的肩膀。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家居服,柔软的棉质布料贴合着初显轮廓的少年身姿。
他手里拿着一个马克杯,是肖战常用的那个,纯白色,杯壁上印着一个简单的黑色笑脸图案。他正仰着头喝水。
灯光从他侧后方打来,将他半边身子笼罩在柔和的暖黄中,另半边则陷在客厅深处未开灯区域的阴影里。随着他吞咽的动作,脖颈处那枚凸起的喉结,在阴影中清晰地上下滚动着。一下,又一下。线条流畅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青涩张力,在明暗交界处划出无声的轨迹,像某种隐秘的、只存在于黑暗中的仪式。
肖战换好拖鞋,直起身,随口问道:“还没睡?作业写完了?”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王一博喝水的动作顿住了。他没有立刻回头,也没有放下杯子。只是那滚动的喉结,在阴影里停滞了一瞬。然后,他才缓缓转过身,将杯子从唇边移开。
暖黄的灯光照亮了他的脸。依旧是那张俊秀却偏于清冷的面容,鼻梁高挺,下颌线条已经有了清晰的棱角。只是那双眼睛,在灯光下,黑得比平时更深沉,像两潭望不见底的寒泉,里面翻涌着肖战看不懂的、过于复杂的情绪。
“嗯,写完了。”王一博的声音有些低,带着点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微哑。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手中的白色马克杯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摩挲着杯沿边缘——那个肖战平时喝水时,嘴唇最常触碰到的位置。
指尖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描摹的专注。
肖战没注意到这个细微的动作,他正低头解着衬衫袖口的纽扣,随口应着:“那就好。早点休息,明天还上学。”
王一博沉默了几秒,忽然抬起头,目光投向肖战,那眼神专注得让肖战解纽扣的动作都顿了一下。
“哥,”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一些,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数学竞赛的成绩出来了。”
“哦?”肖战来了点精神,暂时驱散了点疲惫,笑着问,“怎么样?没掉链子吧?”他知道王一博的实力,这种级别的竞赛对他而言不算难事。
王一博没说话,只是从旁边书桌上拿起一个深蓝色丝绒面的小方盒,走到肖战面前,递给他。
肖战疑惑地接过来,打开盒盖。
一枚小巧精致、沉甸甸的金色奖牌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绒布上,上面镌刻着“金奖”的字样,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金奖?!”肖战眼睛一亮,疲惫一扫而空,由衷地高兴起来,伸手用力揉了揉王一博柔软的黑发,“好小子!真行啊你!给哥长脸!”他的笑容爽朗而纯粹,带着毫不掩饰的骄傲和欣慰,完全是兄长对弟弟优秀成绩的自然反应。
掌心下的头发柔软顺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气息。王一博的身体在他手掌落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没有躲开,只是微微低着头,任由肖战揉乱他的头发。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浓密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暗流。
肖战揉够了,收回手,笑着问:“想要什么奖励?说!哥给你买!新出的游戏机?还是那双你看了好几次的限量版球鞋?”
王一博缓缓抬起头,目光却没有看向肖战带笑的眼睛,而是微微下移,落在了肖战的胸前。那里,深灰色衬衫的领口处,别着一枚款式简洁的银色领带夹,是肖战平时上班常戴的。
他的视线在那枚小小的、泛着冷光的领带夹上停留了足足有两三秒,眼神专注而深沉,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凝视。然后,他才抬起眼,重新对上肖战询问的目光,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
“……你戴过的就行。”
肖战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这个。”王一博伸出手指,指尖几乎要触碰到肖战胸前的银色领带夹,却在最后一厘米处停住,虚虚地指着它,“你戴过的这个领带夹,给我就行。”
客厅里安静下来,只有阳台方向传来洗衣机沉闷的滚筒转动声,嗡嗡地震动着空气。
肖战低头看看自己胸前那枚再普通不过的领带夹,又看看王一博异常认真的脸,一时有些失笑。这孩子……要奖励就要个旧的领带夹?这是什么古怪的收藏癖?不过转念一想,王一博从小就对物品有种奇怪的执着,孤儿院带来的破石头都当宝贝收着,大概是不喜欢新东西?
“行啊!这有什么难的!”肖战爽快地答应了,顺手就把领带夹摘了下来,递过去,“喏,给你。旧是旧了点,不过哥戴着它可拿过不少项目奖金,算是个幸运物吧!”他完全没往别处想,只当是弟弟一个无伤大雅的小癖好。
王一博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那枚还带着肖战体温的银色领带夹。冰凉的金属落入手心,他立刻收拢手指,将它紧紧攥住,仿佛握住了什么稀世珍宝。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垂着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
肖战没在意,转身走向自己卧室:“累死了,我先去洗澡。你也早点睡。”他没看到,在他转身的瞬间,王一博抬起头,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卧室门关上。少年才缓缓摊开掌心,低头凝视着那枚小小的领带夹,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摩挲着上面残留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微温。灯光落在他低垂的脖颈上,弯出一道脆弱而执拗的弧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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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周末下午。
肖战难得没有加班,窝在沙发里对着笔记本电脑敲代码。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洒进来,暖洋洋的。王一博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安静地看着一本厚厚的物理竞赛书。
“对了,”肖战忽然想起什么,暂停了敲击,起身走到玄关柜子旁,拿出一个印着知名运动品牌logo的鞋盒,走回来放到王一博面前的茶几上,“喏,试试。”
王一博从书本里抬起头,疑惑地看着鞋盒。
“给你买的,”肖战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双崭新的、设计流畅的白色跑鞋,科技感十足,“下个月不是要中考体育了吗?一千米可是重点,没双好鞋怎么行?试试尺码合不合适。”
王一博的目光落在崭新的跑鞋上,眼神闪烁了一下,没有立刻去碰。他沉默了几秒,才放下书,弯下腰,拿起一只鞋子。动作有些慢,带着点迟疑。
就在这时,肖战也弯腰准备坐回沙发,他脚上那双居家的棉拖鞋鞋带不知何时松开了,长长的带子拖在地上。
王一博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被那根散开的鞋带吸引了过去。他拿着新鞋的手顿在半空,视线胶着在那根灰蓝色的、松垮垮的带子上。
肖战毫无所觉,正要坐下。
突然,王一博猛地放下了手中的新鞋!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点风声。
在肖战完全没反应过来之前,王一博已经在他脚边蹲了下来。
肖战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身体僵在原地:“……一博?”
王一博没有回答。他单膝点地,微微低着头,额前细碎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眉眼。他伸出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那是一双属于十四岁天才少年的手,干净、有力,此刻却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轻轻地、极其熟练地捏住了肖战左脚拖鞋上那两根散开的鞋带。
他的动作很稳,很专注。手指灵活地穿梭、交叉、收紧,将两根软塌塌的带子迅速而利落地系成了一个标准又牢固的结。整个过程中,他的头始终低垂着,脖颈弯出一道极其优美却也显得异常脆弱的弧线,像一只引颈的天鹅,将最不设防的部位暴露在肖战的视线之下。
灯光落在他微低的发旋上,那里柔软而蓬松。肖战甚至能看到他头顶一个小小的、不太明显的旋涡。少年的发丝在光线下泛着健康的乌泽。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客厅里只剩下洗衣机遥远的嗡鸣,和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某种奇异而紧绷的气息。肖战清晰地闻到了王一博头发上清爽的洗发水味道,混合着少年身上特有的、干净的阳光气息。
系好鞋带,王一博的手指并没有立刻离开。他的指尖在那系好的、工整的蝴蝶结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指腹轻轻蹭过粗糙的棉质带子。然后,他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猛地收回了手。
他没有立刻站起来,依旧保持着那个单膝点地的姿势,微微仰起头,看向肖战。
从这个角度,肖战能清晰地看到他抬起的脸。少年的眉眼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深邃,鼻梁挺直,嘴唇抿着,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但最让肖战心头莫名一跳的,是他的眼神。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黑眸,此刻像被投入了烧红的炭火,翻涌着一种肖战完全陌生的、滚烫而浓烈的情绪——有担忧,有心疼,还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想要冲破什么的渴望。那热度如此惊人,几乎要灼伤肖战的眼睛。
“哥,”王一博的声音响起,带着变声期特有的微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敲在肖战的心上,“别总熬夜。”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肖战的眼睛,像两道灼热的探照灯,试图穿透肖战习以为常的疲惫,直抵灵魂深处。那眼神里蕴含的力量和温度,远远超出了一个弟弟对兄长的关心范畴。
肖战怔怔地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片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汹涌的滚烫岩浆,看着他弯折的脖颈透出的脆弱与执拗。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和一丝微妙的、带着慌乱的陌生感,猝不及防地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下意识地避开了那道过于滚烫的目光,视线有些无措地落回王一博头顶那个小小的发旋上。灯光柔和地笼罩着那里,一片温顺的漆黑。
然而肖战却觉得,那片看似平静的发旋之下,正无声地沸腾着、咆哮着某种他完全不敢触碰、也无力解读的、足以焚毁一切的炽热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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