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沉溺余温

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印象，是唇角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带着滚烫汗意的指尖。

它像一个幻觉，一个被揉碎了投入记忆深海的微弱信号，在叶眠混沌迷离的意识之海中浮沉。

再次醒来时，整个世界都是软的。

身体陷在一种不可思议的、云端般的触感里，身下是干燥、温暖、带着柔和支撑力的记忆海绵。空气里没有雨水泥腥、灰尘霉味，也没有廉价便利店那刺鼻的洗涤剂和食物油脂混合的气味。一丝极其细微的、好闻的、高级衣物柔顺剂的淡雅香气，若有似无地包裹着他。

眼皮沉重得像压了千钧重物。他挣扎着，如同破冰船艰难撞开厚重的冰层，一线光亮挤了进来。

光线并不刺眼，是经过精心过滤的温暖。头顶是简洁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的无影灯罩边缘。视线缓慢移动，是柔软垂下的、质地温厚的浅米色遮光帘，将窗外世界温柔地隔开。

医院。

高级病房。

安全？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激荡起剧烈的涟漪！昏迷前的所有画面以失控的爆炸性速度回涌！

便利店……背包……白色药丸……巨大的眩晕……黑暗中粗暴的拖拽……狭小黑屋……灼热的呼吸……痛楚的按压……最后……

是那个！黑暗中被点燃的、毁灭性的、几乎夺走他所有呼吸的……

吻！

叶眠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再陡然松开！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因这巨大的冲击而本能地绷紧，却又在瞬间被巨大的虚软感击溃！

“呃……”一声模糊的、带着惊悸的痛哼无法抑制地从喉咙深处溢出。

这细微的声响如同开关。

“醒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床边响起。不远，很近。带着一种刻意的平静，甚至一丝被收敛得极好的……疲惫？

叶眠僵硬的脖子如同生锈的齿轮，极其缓慢、带着骨节摩擦的细微声响，转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一道身影逆着窗边柔和的光线，坐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椅里。纪严时。

他穿着一套质感极佳的深灰色居家服，微敞的领口露出分明的锁骨线条，带着一种平日里西装革履时绝不会有的松懈与慵懒，却又在骨子里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掌控一切的紧绷感。手里似乎拿着一份纸质文件（商业计划书？），此刻被他随意地放在一旁的小圆桌上。深邃的眼眸正看向叶眠，隔着一段距离，像深潭表面冻结的薄冰，平静得看不出底下任何情绪的流动。

没有提及那个吻。没有提及便利店。没有提及被强行喂食的药丸和禁锢。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纪严时的目光在叶眠脸上掠过，重点在那双因为惊恐而微微睁大的、深褐色瞳孔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叶眠的唇上。

叶眠感到自己的唇瓣瞬间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了一下！他猛地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一丝残余的、极其细微的、不知是来自黑暗中的啃噬还是自己咬破的血腥味铁锈气息。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耻感混合着后怕，瞬间爬上心头，烫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纪严时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随意地站起身，动作自然得像是起身去拿个杯子。他踱步到床头边的小型智能恒温饮水机旁。水流声轻轻响起，他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接了三分之二满的温水。

水杯被他握在手中。他并没有立刻递过来，而是走回到离床沿更近的地方。他没有在沙发上坐回去，只是那么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叶眠。

空气很安静。只有恒温器微微的低鸣和外面走廊遥远模糊的脚步声。这份刻意的安静，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将那段黑暗中发生的、无法言说的禁忌记忆，如同浓雾般无形地笼罩在两人之间。

叶眠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着。他看着纪严时手中那杯澄清的温水，水纹在杯壁边缘微微晃动着柔和的弧光。那杯子被他骨节分明、带着无形力量感的手握着，杯壁边缘清晰映出他指节的轮廓。

然后，纪严时俯下身。动作并不突然，甚至带着一种缓慢的优雅。

他没有将杯子递给叶眠。也没有像施舍般放在他手边的小桌板上。

他就那么俯着身，拿着杯子，径直将杯壁的边缘，送到了叶眠因紧张而微微翕动、此刻紧紧抿着的唇边。

这个角度，他离叶眠非常近！近到叶眠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头时，额前垂落的那几缕黑色发丝遮住了他些许眉骨的光影！近到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透过柔软居家服布料散发出的、温热而极具存在感的男性气息！近到叶眠甚至能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以及因为抿唇而绷紧的、一道细微的线条！

这个距离，瞬间将叶眠拉回了那个黑暗储藏室的绝对压迫感之中！那只扣在他喉下、掐着他下颌的手的粗暴力量感似乎又回来了！那强势掠夺的气息似乎又要将他笼罩！

叶眠浑身瞬间僵硬！惊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勒紧了他的神经！他下意识地想别开脸！拒绝这如同喂食囚徒般的亲密姿态！身体却因为药物残留的虚弱和高烧之后的脱力而动弹不得！

“喝。”纪严时的声音响起。低沉、简洁，带着他惯有的、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那双深邃的眼睛近距离地、如同冰下暗流般锁住叶眠惊惶躲闪的眼眸。“你烧退了，但脱水严重。”

他的眼神平静，甚至没有半分欲望或者威胁的火苗。但那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更可怕的武器。

叶眠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想开口拒绝，但唇刚张开一条缝隙——

冰凉的玻璃杯边缘已经极其自然地轻贴在了他干裂、甚至微微红肿的唇上。

细微的、冰凉的触感。

水珠在唇缝边缘瞬间被吸附进去的湿润感。

还有……纪严时握杯的指尖，极其短暂地、甚至可能只是杯子角度调整时无意的碰触，带着一点点温热的……擦过了叶眠的下唇！

“唔！”叶眠的身体猛地一颤！瞳孔瞬间紧缩！那一抹极其细微的、转瞬即逝的温热触感，如同烧红的针尖，狠狠刺穿了他高度紧绷的神经防线！

那感觉……那感觉清晰得如同昨夜黑暗中被覆上唇瓣的灼热！带着同样的男性力量感和那种……无法挣脱的霸道！

他几乎是惊恐地、不受控制地含住了杯壁！温热的水流顺势滑入干涸刺痛的口腔！缓解着焦渴，却也……更像一种强制吞咽的屈辱！

他不敢睁眼。眼睑如同垂死蝴蝶的翅膀般颤抖着。他只能被动地接受着这来自纪严时的、近乎掌控他生理需求的“馈赠”。水流滑过喉咙的微痒感，混合着唇瓣刚刚被那一抹温热碰触留下的、挥之不去的战栗记忆。

纪严时的动作异常稳定。他保持着这个俯身的距离，手臂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将水杯固定在叶眠唇边，方便他小口、连续地啜饮。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叶眠脸上，将他此刻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睫羽的颤抖、冷汗的渗出、喉结的滚动、紧闭的眼帘——都尽收眼底。

那眼神深处，冰封的平静之下，某些东西在缓缓流动。

就在水即将喝完，叶眠以为这漫长的酷刑般的喂水终于要结束时——

纪严时握着杯子的手微微一动。不是收回。而是杯口再次轻轻抬起，在他唇瓣边缘微微一倾！

一滴晶莹的水珠，因为角度的调整，顽皮地汇聚在他微微肿胀湿润、泛着病态浅红的下唇嘴角！

叶眠本能地察觉到水流的停止，刚想下意识地舔掉唇上那点碍事的湿润——

一只温热、带着薄茧的拇指指腹，像带着某种设定好的程序指令般，极其自然地伸了过来！

那带着不可抗拒力量感的指腹，如同羽毛，又如同烙铁，极其轻柔、甚至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爱怜般的、擦拭般的蹭过——精准地覆盖了叶眠下唇唇瓣那一滴小小的湿润！

如同昨夜黑暗囚室中、意识沉沦前，那转瞬即逝的、温热指尖滑过嘴角的复刻！

是回应？是无意的重复？还是更深层的掌控标记？

那指腹的触感带着温热的体温，干燥，粗糙的薄茧轻轻摩挲着他因为高烧和昨夜的暴力对待而极度敏感的唇瓣皮肤！那力度太轻了，轻得像一阵风，但那触感却像千钧重锤！带着一种可怕的、刻意营造的、暧昧的温柔！

“呜！”一声短促的、带着绝对惊惧和失控颤音的呜咽，这次再也无法被堵住，直接从叶眠因水润而微张的口腔里泄露出来！他身体猛地向上弹了一下！像被高压电流击中！刚刚汲取的水分似乎瞬间全部化为冷汗！惊惧之下猛地挥动手臂想要拍开那只在他唇上作祟的魔爪！

“啪！”

手指清脆地撞在了纪严时稳定握着玻璃杯的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发出并不响亮的声音！

动作瞬间凝滞。

叶眠惊恐地睁开眼！对上了纪严时骤然深如寒潭的眼眸！那眼中翻涌而过的，是一种被打断某种绝对掌控状态的浓重阴鸷风暴！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纪严时保持着俯身的姿势，他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了叶眠因情绪激动而死死攥紧了他手腕的手指上——那只手瘦削、指节泛白，甚至能看到清晰的青色静脉，与他手腕上坚实有力的骨感和健康的麦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那只擦拭着他唇瓣的手的拇指，还停留在他唇角上方不到一厘米的空气里，如同一枚随时会落下的印章。

时间如同粘稠的胶水。冰冷的恐惧再次扼住了叶眠的喉咙。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会被掐住脖子提起来，像昨夜在储藏室那样被狠狠按在墙上！昨天的暴虐片段疯狂回闪！

然而。

预想中的暴怒并未降临。

纪严时的目光缓缓从叶眠那只抓着他手腕的手上移开，重新落回到叶眠那双写满惊惧、甚至带上了一丝绝望泪光的深褐色眼睛里。

然后，叶眠清晰地看到，纪严时那紧抿的、甚至带上了几分暴戾线条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极其细微地、难以形容地……向上牵动了一个绝对称不上愉悦的、近乎扭曲、又像是强行压下风暴的弧度？

纪严时喉咙深处发出一个极其低沉、极其压抑、如同困兽般的轻微气音。

“安静点。”他的声音暗哑到了极致，像磨砺过粗糙的砂纸，“药效还没完全退。你需要休息。”

那只擦拭他嘴角未果的拇指，终究没有落下。它以一种极其僵硬的方式缓缓收回。那杯子里最后一点水纹也安静下来。

但纪严时并没有移开。他就那么维持着俯身靠近的姿态。

他没有推开叶眠那只还固执地抓着他手腕的手（那手已经因为过度惊吓而僵硬，忘了松开），也没有收回水杯（尽管杯子已经空了）。他的目光，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浓重暗火、某种被打断的烦躁、以及更深层叶眠无法解读的巨大疲惫的眼神，沉沉地落在叶眠因为情绪剧烈起伏而急速喘息的唇上。

那片被他用滚烫气息彻底入侵过、被他拇指指腹短暂摩挲过的唇瓣，此刻正颤抖着，泛着一种水润过后更加诱人的、脆弱而病态的浅粉色光泽。

如同等待再次品尝的禁果。

纪严时维持着这个俯身喂水未完成的姿态，身体像一尊紧绷的、引而不发的雕像，一动不动。只有他那双暗沉沉的眼眸深处，冰层之下，无声的火焰在剧烈灼烧、挣扎、试图突破最后的边界。

病房里只剩下叶眠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气声，和两人之间这如同凝固在熔岩之上的、极度危险又极致暧昧的死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