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祠堂与潮湿的心事

潮汕老宅的青石板路被梅雨季的雨水泡得发亮。夏野跟着江砚辞穿过窄窄的巷弄，鼻尖萦绕着老房子特有的潮湿气息，混着远处祠堂飘来的檀香。

“你外婆家这巷子也太绕了。”夏野踢着脚边的青苔，校服裤脚沾了圈泥点，“比咱们学校的迷宫跑道还难走。”

江砚辞回头等他，白衬衫的领口被风吹得微敞。“快到了。”他指着前面那座嵌着彩色玻璃的祠堂，“我外婆让给祖宗上柱香。”

祠堂里的光线昏暗，供桌前的烛火明明灭灭。夏野看着江砚辞跪在蒲团上，脊背挺得笔直，檀香的烟雾在他周身缭绕，把他衬得像幅水墨画。他突然想起昨晚在江砚辞外婆家，看见相册里那个穿开裆裤的小不点——原来高冷学霸小时候也会流着口水抓祠堂的供果。

“笑什么？”江砚辞上完香转身，额前的碎发沾了点香灰。夏野伸手去擦，指尖刚碰到他的眉心，就被抓住手腕按在供桌上。

檀香的味道突然变得很浓，混着江砚辞掌心的汗味，烫得夏野心慌。“没、没笑什么。”他想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祠堂角落里的老座钟“滴答”响着，像在数两人乱掉的心跳。

“别乱动。”江砚辞的声音很低，目光落在他被按在供桌上的手，那里的皮肤被粗糙的木纹硌出红痕。他慢慢松开手，指尖却在夏野的手背上轻轻扫了一下，像蝴蝶停落又飞走。

夏野猛地缩回手，往门口退了两步，撞在贴满红对联的柱子上。“外面好像放晴了。”他盯着门外的光，不敢看江砚辞的眼睛——刚才那人的眼神太烫，像祠堂里烧得正旺的烛火。

巷口的榕树下聚着几个乘凉的阿婆，看见他们出来，用潮汕话热热闹闹地打招呼。夏野听不懂，只看见江砚辞笑着回应，眼角的弧度比平时柔和，像被雨水洗过的月亮。

“阿婆们问你是不是我同学。”江砚辞翻译给夏野听，递过来一支甘草橄榄，“我外婆腌的，试试？”

橄榄的涩味在舌尖炸开时，夏野看见江砚辞的手指在剥橄榄核，指甲缝里还沾着点祠堂的香灰。这双手平时握笔、翻书，此刻却在做这样琐碎的事，莫名让他觉得亲近。

“你每年都回来？”夏野含着橄榄含糊地问，看见不远处有小孩在踢藤球，笑声脆得像风铃。

“嗯，外婆年纪大了。”江砚辞的目光飘向巷尾那棵老榕树，“小时候她总牵着我来祠堂，说祖宗会保佑读书人。”他顿了顿，侧头看夏野，“你要是住这儿，肯定天天被阿婆们催着背书。”

“才不。”夏野撇嘴，却想起昨晚江砚辞外婆给的那碗甜汤，莲子百合炖得糯糯的，甜得恰到好处，“你外婆做的糖水比学校食堂的好喝一百倍。”

江砚辞的嘴角弯了弯，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喜欢就多喝几碗。”他说这话时，巷口的风正好吹过，掀起夏野的校服衣角，露出腰侧一小片皮肤，在阴雨天里白得晃眼。

江砚辞的目光猛地移开，耳尖红了。他弯腰捡起夏野掉在地上的橄榄核，指尖在青石板上划了划，划出一道浅浅的痕。

傍晚帮外婆收衣服时，夏野踩着竹梯往竹竿上挂衬衫，脚下突然一滑。他吓得闭眼，却落进一个带着檀香的怀抱。江砚辞的手紧紧箍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像要把他揉进骨血里。

“笨死了。”江砚辞的声音在耳边发颤，夏野能感觉到他胸腔的震动，比祠堂的钟声还让人心慌。

“谁让这梯子晃得跟跳舞似的。”夏野挣开他，脸颊贴在晾着的白衬衫上，闻到阳光和肥皂混在一起的味道——和江砚辞身上的味道一样。

外婆在堂屋喊他们吃晚饭，白粥配着咸鱼和橄榄菜，简单却暖胃。夏野喝到第三碗时，发现江砚辞总往他碗里夹菜脯，自己却没怎么动筷子。

“你不吃？”夏野用胳膊肘撞他，“菜脯煎得挺香啊。”

江砚辞夹菜的手顿了顿，往他碗里又添了块：“你多吃点，下午还要去看赛龙舟。”

韩江上的龙舟赛热闹得像炸开的烟花。夏野挤在人群里，被江砚辞护在身前，后背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心跳。鼓声震天的时候，他听见江砚辞在耳边说：“抓着我的手，别挤丢了。”

夏野的手指被他攥在掌心，潮乎乎的，带着龙舟鼓点的节奏。他抬头，看见江砚辞的侧脸在夕阳下泛着暖光，睫毛上沾了点水汽，像刚哭过的样子。

“你看那边！”夏野指着领先的龙舟转移注意力，手指却在江砚辞掌心轻轻挠了一下。对方的手猛地收紧，力道大得让他差点呼痛。

暮色漫上来时，两人坐在江边的石阶上。夏野踢着水，看江面上的龙舟渐渐变成模糊的影子。“其实我挺喜欢这儿的。”他突然说，“比咱们学校有意思。”

江砚辞没说话，只是把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肩上。带着体温的布料裹住夏野，檀香和肥皂的味道混着江风，让他想起祠堂里那炷永远烧不完的香。

“明天回去？”夏野问。

“嗯。”江砚辞的声音很轻，“车票买好了。”

夏野看着他被暮色染暗的侧脸，突然想起早上在祠堂，江砚辞对着祖宗牌位许愿的样子。他当时没敢问许了什么愿，现在却有点好奇——是祝自己考第一，还是祝外婆身体健康？

或者，有没有那么一点点，是关于他的？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夏野按了下去。他揪着江砚辞的外套下摆，看着江面上自己的倒影，突然觉得这梅雨季的水，好像比平时更烫了点。而身边的江砚辞，望着远处渐渐熄灭的龙舟灯，把那句没说出口的愿望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愿岁岁平安，愿他永远在我身边。”

风掠过江面，带着潮湿的水汽，把这个藏在潮汕老宅里的秘密，吹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