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霸天的直播间永远带着股烟火气，像夏夜巷口的乘凉摊，七十来个老粉熟门熟路地挂在里面，ID 眼熟得能叫出外号。他坐在镜头前的塑料凳上，背后是出租屋那面洗得发白的碎花窗帘，旁边立着个掉了漆的衣柜，柜门上还贴着张苏苏画的笑脸贴纸。手里捧着个白瓷碗，刚洗好的樱桃滚在碗里，红得发亮，他随手捏起一颗就塞进嘴里，脸颊鼓鼓的像是小仓鼠。

　　“昨天拍休闲装广告，客户非让我摆‘慵懒感’pose，” 他眉头拧成个疙瘩，“我往沙发上一躺，摄影师举着相机绕了三圈，憋出句‘雷子，你这不是慵懒，是收摊后的煎饼摊主瘫’，你说气人不？”

　　弹幕稀稀拉拉滚过几个 “哈哈”，老粉 “香菜不加辣” 的 ID 跳出来：“雷哥，唱首《童话》呗？上周那版跑调跑到南极，我设成闹钟了，治好了多年的赖床。”

　　雷霸天翻了个白眼，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戳了戳，点开音乐软件：“唱就唱，谁怕谁。”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镜头扯起嗓子 ——“我愿变成通话里，你爱的那个甜柿……”

　　调子拐得比山路还曲折，把 “童话” 唱成 “通话”，把 “天使” 唱成 “甜柿”，五音像被猫爪子挠过的琴弦，乱得毫无章法。他自己先笑场了，手撑着桌子直不起腰，肩膀一抽一抽的：“不行了不行了，再唱下去，你们该打 110 举报我扰民了，说我虐待耳朵。”

　　正笑着，脑海里突然炸响一个久违的电子音 —— 是消失好久的小雷管儿，带着电流杂音的急促，像老式收音机突然串台：“警告！检测到用户‘雷霸天的专属女友’发布恶意信息，含苏苏女士黄谣，传播范围虽小，但内容恶劣！重复，内容极其恶劣！”

　　雷霸天脸上的笑瞬间僵住，像被冻住的湖面。嘴角还保持着上扬的弧度，眼角的细纹里却没了笑意，眼神冷得像淬了冰，手里没吃完的樱桃 “啪嗒” 掉回碗里，滚出两圈暗红的汁水。

　　“急事，先下了。” 他的声音突然发紧，像被砂纸磨过的铁丝，手指在屏幕上胡乱点着，连退出键都找了三次才按对，直播界面 “咔哒” 一声黑下去时，他甚至忘了跟那七十多个老粉说句 “拜拜”。

　　直播间里的人懵了半分钟，弹幕停在 “雷哥今天咋了？” 那行字上，过了会儿才有人陆续刷：“跑的比外卖小哥超时还快”“不会是被房东追房租了吧”“刚那首《童话》还没听完呢！”

　　雷霸天顾不上看，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指尖抖得厉害，他颤抖着手点开微博，顺着小雷管儿弹出的链接戳进去 —— 是个粉丝刚过百的小号，头像是他去年拍男装广告的侧脸照，滤镜磨得亲妈都认不出。最新一条微博发了张模糊的截图，配文污秽不堪，编造苏苏 “为接商单陪酒到深夜”“被金主包养”，字里行间的龌龊像馊掉的泔水，呛得人喘不过气。

　　评论区只有三条留言，两条是机器人发的 “互关吗”，一条是路人的 “这谁啊”。可就是这三条留言，像三根烧红的针，扎得雷霸天眼仁生疼。他认得那张截图的原图 —— 是上个月苏苏在成都拍婚纱广告，和品牌方老板碰杯的正常画面，当时旁边站着化妆师、助理、三个摄影师，七个人围着补光板，被这小号一裁，愣是截成了 “单独应酬” 的假象。

　　“操！” 雷霸天一拳砸在桌角，木桌发出 “哐当” 一声闷响，疼得他龇牙咧嘴，指关节红了一片，却顾不上揉。

　　他切换到自己的微博大号，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带着怒火的字一个个蹦出来，几乎要戳穿屏幕：“你他妈有病？P 张破图就敢造谣？苏苏拍广告那天我就在现场，旁边站着七个工作人员，补光板亮得能照见苍蝇腿，你眼瞎看不见？”

　　他刷新页面，那个小号的主页还挂着那条脏东西，最新一条评论是十分钟前发的，带着点挑衅的得意：“急什么？我说错了？”

　　雷霸天的怒火像野草一样疯长，顺着血管烧到天灵盖。他继续打字，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泛着青：“造黄谣有意思？你妈没教过你人话怎么说？我已经截图报警了，警察叔叔查 IP 可比你 P 图厉害多了，等着收律师函吧！”

　　评论区突然跳进几个眼熟的 ID，是刚才直播间里的老粉：“雷哥咋了？这孙子谁啊？”“苏苏姐不是那样的人，上次我问她口红色号，她还特意拍了试色视频！”“妈的，敢欺负雷哥女朋友，组团举报！”

　　雷霸天没回，一门心思盯着那个小号，像头被激怒的狼，眼睛通红。他打开手机拍下苏苏的工作证照片 —— 是上次她来杭州忘在他这儿的，上面印着她的出生日期和经纪公司。他把照片发上去，配文：“看清楚！她才二十二，正规公司签约模特，轮得到你这躲在屏幕后的杂碎造谣？”

　　小号终于有了动静，回了条阴阳怪气的：“急了？被我说中了吧？不然你这么激动干嘛？”

　　“我急你妈个头！” 雷霸天爆了句粗口，声音在空荡的出租屋里撞出回音，“你敢不敢报地址？老子现在就买机票飞过去，撕烂你的嘴！让你知道造谣要付出什么代价！”

　　正骂着，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着 “苏苏” 两个字，像盆冷水浇在滚烫的怒火上，让他瞬间清醒了些。他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时，声音还带着没压下去的火气，像烧红的铁被淬了水：“喂？”

　　“刚收工，” 苏苏的声音带着点喘，背景里有风吹过的声音，夹杂着远处的车鸣，“老杜给我发微信了，说有个小号胡说八道，咋了？你是不是在网上跟人吵架了？我看你直播突然断了。”

　　雷霸天才想起，自己光顾着骂人，忘了先跟她报平安，喉咙突然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没…… 就是看到了，有点气。”

　　“多大点事，” 苏苏笑了，笑声像风铃被风吹过，脆生生的，“老杜已经联系平台举报了，这种小破号，平台一删帖，啥浪花都掀不起来。”

　　“我已经报警了，” 雷霸天的声音软下来，像被温水泡过的棉花，带着点后怕的沙哑，“那孙子敢造你黄谣，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刚才…… 刚才骂得很难听。”

　　“哎呀，” 苏苏的声音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藏不住的甜，像糖块化在温水里，“骂就骂了呗，对付这种人，就得用他们听得懂的话。你别气坏了身子，回头又胃疼，我可没法飞过去给你煮小米粥。”

　　雷霸天蹲在地上，看着屏幕上自己那两条火气冲天的评论，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像个跳脚的傻子，对着空气挥拳，可听到她的声音，那股横冲直撞的怒火，突然就变成了委屈的酸。他捏着手机，指腹蹭过屏幕上她的名字：“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没有，” 苏苏的声音很认真，带着点笃定，“我知道你是护着我，心里甜着呢。你想想啊，你这么生气，说明你在乎我，对不对？”

　　挂了电话，雷霸天盯着屏幕，那个小号已经删了帖子，发了条语无伦次的道歉：“对不起，我是雷霸天粉丝，太喜欢他了，才胡说八道的，我错了，现在就注销账号。” 下面跟着平台的删除提示，红色的 “已删除” 三个字格外刺眼。

　　他盯着那条道歉看了很久，胸口的火气慢慢降下来，只剩下浑身的疲惫，像打完一场仗的士兵。他退出微博，瘫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黑下来。楼下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在地上投下块小小的光斑，像苏苏贴在衣柜上的笑脸贴纸。

　　他想起刚才在电话里，苏苏说 “老杜说那小号粉丝才一百多，估计是个学生”，想起她轻描淡写的语气，想起她总说他 “护短得像只老母鸡”。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指尖摸了摸刚才砸疼的指关节，疼是真的，但心里那股踏实劲儿，也是真的。

　　一周后的晚上，雷霸天照常开播，还是坐在老地方，碗里的樱桃换成了橘子 —— 是苏苏妈妈寄来的丑橘，皮皱巴巴的，像老太太的脸，剥开却甜得淌汁。在线人数慢慢爬到七十个，老粉们熟门熟路地打招呼。

　　“雷哥，上周那事…… 解决了？” 弹幕里有人小心翼翼地问，是 “香菜不加辣”。

　　雷霸天正给自己倒温水，闻言顿了顿，把玻璃杯放在桌上，杯底和桌面碰撞出轻响。他拿起个丑橘，指尖抠着粗糙的果皮，语气平平的：“解决了，那孙子删帖道歉，注销账号了。警察说再犯就留案底，估计不敢了。”

　　“你当时是不是特生气？我看你直播断得那么急，还以为你要顺着网线爬过去打人呢。”“香菜不加辣” 又发了条，配了个吃瓜的表情包。

　　雷霸天笑了笑，指甲把橘子皮抠出个洞，橘瓣的甜香漫开来：“还行吧，男朋友该做的，没啥好说的。”

　　他没多说自己怎么对着屏幕爆粗口，没说手指因为攥得太紧掐出了印子，也没说报警时警察问 “认识对方吗”，他答 “不认识，但她是我女朋友，我不能让她受这委屈”。就像在说 “今天天气不错” 一样自然，仿佛那些怒不可遏的瞬间，本就该是生活的一部分。

　　弹幕里有人刷 “磕到了”，有人刷 “祝 99”，很快就有人岔开话题，问他 “明天拍啥广告”。

　　“拍外景，” 雷霸天剥好橘子，掰了一瓣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散开，带着点微酸，“说是要拍秋日旷野风，估计得在太阳底下晒一下午，回来又得黑三个度。”

　　“那记得涂防晒！”“别穿新鞋，磨脚！” 粉丝们七嘴八舌地叮嘱，像一群操心的老妈子。

　　雷霸天应着，突然想起什么，点开音乐软件：“给你们唱首新歌，《I miss you》，我练了一周，保证…… 比上次好听点。”

　　前奏响起，他清了清嗓子，扯着嗓子唱起来 ——“I miss you，I miss you……” 调子跑得比《童话》还离谱，在 “好听” 和 “难听” 之间，坚定地选择了 “好难听”，每个转音都像被门夹了的猫叫，尾音还带着破音的沙哑。

　　弹幕瞬间炸了锅：

　　“救命！比上周的《童话》还离谱！”

　　“雷哥，咱还是唠嗑吧，唱歌真的不适合你！”

　　“哈哈哈哈哈哈我录下来了，这是可以笑一年的程度！”

　　雷霸天自己也唱不下去了，笑倒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橘子汁溅到了屏幕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他笑得发红的眼角，像撒了把碎银。

　　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大概也练不好唱歌了，就像那些藏在怒火里的在乎，永远学不会云淡风轻。可那又怎么样呢？苏苏懂他翻着调的情歌里藏着的想念，懂他对着小号爆粗口时的慌张，懂他那句 “男朋友该做的” 里，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 “我在乎你”。

　　直播快结束时，“香菜不加辣” 刷了条弹幕：“雷哥，下周苏苏姐生日，不准备唱首生日快乐歌吗？”

　　雷霸天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对着镜头挑了挑眉：“唱！为啥不唱？保证…… 比今天的《I miss you》还难听！”

　　弹幕笑成一片，七十多个 ID 在屏幕上滚过，像七十多颗星星，照亮了这个小小的直播间。

　　雷霸天看着那些跳动的 ID，突然觉得，火不火的真没关系。

　　毕竟，有人懂他的不完美，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