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魏。

他站在仓库入口的边缘，一半身体沐浴在身后仓库深处透出的、更为广阔的冰冷白光中，另一半则隐没在门框的阴影里。他不再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身剪裁利落、质地特殊的深灰色作战服，将他清瘦而充满力量感的身体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脸上没有眼镜，那双没有了镜片阻隔的眼睛，在强光手电的映照下，清晰地暴露在陈宇模糊的视线里——深不见底，如同暴风雪过后的极地冰原，冰冷、锐利、没有丝毫人类的温度，只剩下纯粹的、掌控一切的漠然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孤寂。

他手中握着一支强光战术手电，光束如同凝固的冰柱，牢牢锁定着陈宇。另一只手，随意地垂在身侧。

他微微歪了歪头，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析着陈宇此刻狼狈不堪、濒临崩溃的状态。然后，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的呜咽和陈宇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平静：

“药的味道，如何？”

“我说过，你是下一个。”

“现在，欢迎来到地狱入口，陈警官。”

冰冷的针尖刺入颈侧皮肤，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微痛。紧接着，一股无法形容的、极其怪异的冰凉液体，如同活物般，被强行推入血管！

那不是水，不是药液，更像是……融化的金属？或者……某种活着的、冰冷的毒液？

“呃——！” 陈宇的身体在针剂注入的瞬间，如同被高压电击中般剧烈地、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疯狂地扭曲、绷紧、撕裂！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喉咙里爆发出嘶哑的、不似人声的惨嚎！

剧痛！一种超越了他所有认知范畴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同时从颈侧的注射点爆发，沿着神经和血管的轨迹，瞬间贯穿四肢百骸，狠狠刺入大脑深处！比腹部伤口的撕裂痛楚强横百倍！那是灵魂被强行撕扯、被投入熔炉煅烧的极致酷刑！

意识如同被重锤砸碎的琉璃，瞬间爆裂成无数混乱、灼热的碎片！视觉彻底被一片刺目的、翻滚的血红占据！听觉里只剩下自己血管中血液疯狂奔流的咆哮和自己骨骼碎裂的幻听！嗅觉被浓重的铁锈味和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腥甜气息充斥！

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点燃的炸弹，身体内部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在燃烧、在疯狂地重组和崩坏！腹部的伤口仿佛彻底不存在了，被这席卷一切的、来自基因层面的恐怖剧痛彻底淹没！

“嗬……嗬……” 陈宇的身体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疯狂地抽搐、翻滚，如同一条离水的、被扔进滚油中的鱼。汗水、口水、甚至可能是泪水混合在一起，糊满了整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变形的脸。他死死地抠着地面，指甲在粗糙的水泥上划出刺耳的声音，留下道道带血的指痕！

他想嘶吼，想质问顾魏这到底是什么！想用尽最后的力气扑上去撕碎那个如同恶魔般的男人！但身体已经完全失控，只剩下本能的、濒死的挣扎和那淹没一切的、足以摧毁任何意志的剧痛！

时间在无边的痛苦中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陈宇的意识即将被这恐怖的剧痛彻底撕碎、坠入永恒的黑暗深渊时，那肆虐的、如同亿万钢针穿刺的剧痛，毫无征兆地……开始消退了。

如同汹涌的潮汐骤然退去。

不是减弱，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被另一种感觉取代。

冰冷。一种深入骨髓、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冷，从注射点迅速蔓延开来。它不像之前药丸带来的那种压制痛感的清凉，而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霸道、仿佛要将血肉都冻结成蓝色坚冰的酷寒！

剧痛如同被冰封的岩浆，迅速凝固、冷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麻木的、仿佛整个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的冰冷感。血液的流速似乎在变慢，心脏的搏动也变得沉重而滞涩。皮肤表面甚至能感觉到一层细微的、凝结的冰晶般的寒意。

陈宇抽搐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如同一条被冻僵的死鱼，瘫软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喷吐出白色的雾气，在仓库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但那是因为极致的寒冷，而非剧痛。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依旧模糊，残留着血红的幻影。他看向自己的手。

那只刚刚还在水泥地上疯狂抓挠、指甲翻裂、血迹斑斑的手……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皮肤表面似乎笼罩着一层极其诡异的、若有若无的……淡蓝色光晕？血管的颜色也变得异常深暗，如同凝固的蓝黑色冰线，在苍白的皮肤下蜿蜒！

一股寒意，比身体的冰冷更刺骨，瞬间从陈宇的脊椎窜上头顶！这不是错觉！那针剂……在改变他的身体！

他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看向仓库入口处的顾魏！

顾魏依旧站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黑色礁石。手中的强光战术手电光束已经移开，不再直射陈宇，而是斜斜地打在旁边布满灰尘和铁锈的废弃集装箱上，勾勒出他冷硬如刀削的侧影。他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的冷漠，将一支空的注射器收回腰间的特制金属盒中。动作精准、稳定，没有丝毫多余。

他做完这一切，才缓缓抬起头。没有了强光的直射，仓库深处的冷白光晕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镜片后的眼睛（不知何时他又戴上了那副无框眼镜）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冰井，平静地、不带一丝波澜地俯视着瘫软在地、如同实验废料般的陈宇。

“感觉如何？陈警官。”顾魏的声音响起，清冷、平稳，在这死寂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冰冷的回音，“‘蓝血’的初次融合，滋味不好受吧？”

蓝血？！融合？！

这两个冰冷的字眼，如同两颗子弹，狠狠击中了陈宇混沌的意识！他猛地想起刀疤强体内炸开的黑红粘液，想起林之校牺牲时的惨状！难道……难道这就是“深蓝计划”的真相？！用这种恐怖的药剂……改造人体？！

“你……你他妈……”陈宇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胸腔深处灼烧般的刺痛和冰寒带来的颤抖，“……对我……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顾魏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优雅和漠然，“赋予你活下去的资格而已。”他迈步，缓缓向陈宇走来。作战靴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清晰而冷硬的“叩、叩”声，每一步都像踩在陈宇的心尖上。

他在距离陈宇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冰冷的视线如同手术刀，精准地扫过陈宇布满冷汗和血污的脸，扫过他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身体，最后落在他那只笼罩着诡异淡蓝光晕的手上。

“刀疤强，林之校，还有你那些不幸的战友……”顾魏的声音平静地陈述着残酷的事实，“他们接触到了‘深蓝’的初级产物——‘蚀骨’。那东西，是失败品，是垃圾，是清除障碍的工具。它不稳定，具有强烈的腐蚀性、神经毒性和不可控的生物污染性。它的唯一作用，就是彻底抹除痕迹，连同承载它的宿主一起。”

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工业废料：“而你，陈宇。你很幸运，也很不幸。你体内的‘蓝血’，是‘深蓝计划’核心的、最接近成功的‘稳定剂’与‘强化剂’。它能让你暂时压制‘蚀骨’污染带来的侵蚀，甚至……获得超越常人的力量和恢复力。”他微微俯身，冰冷的视线如同探照灯，锁定陈宇惊怒交加的眼睛，“代价是，你的基因链被强行改写，你的生命形态被重塑。你不再是纯粹的人类了。你是‘蓝血’的容器，是‘深蓝’的……实验体。”

基因改写？！生命形态重塑？！实验体？！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陈宇的认知上！愤怒、屈辱、被当成小白鼠的巨大恐惧和荒谬感，如同火山般在他冰冷的身体内部猛烈爆发！

“放……你妈的……屁！” 陈宇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挣扎着爬起来，但身体沉重得如同被冰封，腹部的伤口再次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又重重跌回地面，只能死死瞪着顾魏，眼神里燃烧着滔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恨意，“顾魏！‘渡鸦’！你……你这个疯子！刽子手！你拿活人……做实验？！”

“疯子？刽子手？” 顾魏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到极致的、近乎嘲讽的弧度。“比起那些躲在清源大厦最顶层、享受着无尽财富和权力、用无数活人血肉浇灌他们‘永生’和‘力量’美梦的‘董事会’成员……”他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的疲惫，“我至少，还在试图……拯救一些……值得活下去的人。”

值得活下去的人？拯救？

陈宇被这荒谬绝伦的话激得血气翻涌，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用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改造他，把他变成怪物，这叫拯救？！

“呵……呵呵……”陈宇发出一连串嘶哑的、如同夜枭般的惨笑，眼神充满了绝望的讥诮，“拯救？用把我变成怪物的方式拯救？顾魏！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你就是清源的走狗！你就是‘深蓝计划’的帮凶！林之校！老王！他们的血……都他妈沾在你手上！”

提到牺牲的战友，陈宇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悲愤而剧烈颤抖，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顾魏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焚烧一切的恨意和绝望，镜片后的目光似乎微微闪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那深不见底的冰层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翻涌、碰撞，却又被强行镇压下去。

他沉默了几秒。仓库里只剩下陈宇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远处海浪低沉的呜咽。

“随你怎么想。”顾魏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毫无温度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一丝波动从未发生。“‘蓝血’已经在你体内。它的‘活性’被暂时压制，但融合已经开始。你的时间不多。”

他直起身，不再看陈宇，目光投向仓库深处那片冰冷的白光区域，仿佛在凝视着某个遥远的、充满危险的目标。

“‘深蓝计划’的核心数据库，就在清源制药地下七层的‘蜂巢’里。那里存储着所有实验数据、样本信息，以及……控制‘蓝血’活性的最终指令序列。”顾魏的声音清晰而冰冷，如同在发布一项不容置疑的任务，“拿到它，你就能真正掌控你体内的东西，而不是被它吞噬、变成下一个‘蚀骨’源或者失控的怪物。也能……彻底终结这场噩梦。”

拿到核心数据库？潜入清源制药最核心、守卫最森严的“蜂巢”？陈宇只觉得荒谬绝伦！他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顾魏是让他去送死！还是……把他当成一枚投石问路的棋子？！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你？！”陈宇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眼，眼神里充满了不屈的火焰。

“帮我？”顾魏缓缓转过头，再次看向陈宇。这一次，他的目光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多了一种极其复杂、近乎悲悯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微微摇头，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陈宇的耳中：

“陈宇，你还不明白吗？”

“从你被刀疤强刺伤，被送到我的急诊室那一刻起……”

“从你体内检测出‘蚀骨’初级污染残留的那一刻起……”

“你就已经……没有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