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走廊的微光被彻底隔绝。房间里比走廊更黑，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像是被墨汁浸透了。

那阵低低的哭泣声更清晰了，就在房间深处，断断续续的，像猫爪子在挠着木头，又尖又涩。

阮微站在原地没动，眼睛慢慢适应着黑暗。他能感觉到身边萧至深的气息，那人比他谨慎，似乎在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

“哭什么？”阮微开口，声音比刚才在楼梯上冷了些，没什么情绪起伏，“装神弄鬼的。”

萧至深没接话，只往前走了半步，离阮微不到三米远，符合系统强制绑定的距离。“小心点。”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惕。

阮微没理他，自己摸索着往前走。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像是一堆布料。他弯腰摸了摸，是件破烂的衣服，布料朽得一捏就碎。

空气里除了檀香和血腥味，又多了点别的味道，像是……脂粉气，很淡，混在霉味里，有点恶心。

他皱了皱眉，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不是害怕，是一种没来由的憋闷，像有东西堵在胸口，想砸点什么，想尖叫，想把这周围的一切都撕烂。

这种感觉很熟悉。以前在画室赶稿赶不出来，或者被催债的堵在门口时，也会这样。

阮微深吸了口气，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压下那股躁劲。不能在这里发作。他瞥了眼身边的萧至深，那人正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一点点微光，打量着房间的角落，侧脸的线条在阴影里显得有些冷硬。

不能让他看出来。

他直起身，继续往前走，脚步比刚才快了点，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促。

哭泣声停了。

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阮微的心跳有点乱，不是因为怕，是那股烦躁劲又涌上来了，脑子里像有无数根线在缠，乱得发疼。

“别往前走了。”萧至深忽然开口，拉住了阮微的胳膊。他的手很稳，力气不大，但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阮微挣了一下，没挣开，心里的火更旺了。“你干什么？”他的声音有点冲，带着点被冒犯的戾气。

萧至深没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前面。

阮微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不是一个，是好几个，贴着墙根，像影子一样，慢慢地往这边挪。

那些东西没有形状，就是一团团更浓的黑，移动的时候没声音，只有空气里的寒意越来越重。

“这就是……副本怪物？”阮微低声说，语气里没什么波澜，但掐着掌心的指甲更用力了，指腹被掐出几道红痕。

萧至深松开了他的胳膊，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是刚才在楼下花厅顺手拿的一根银簪，大概是装饰用的，尖头上闪着微弱的光。“可能。”他的声音依旧平静，“系统提示过，小心‘不懂琴’的人。”

那些黑影移动得更快了，已经能看出大概的轮廓，像是没有脸的人形，胳膊细长，拖在地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阮微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到了墙角的一个架子，上面摆着的东西掉下来，“哐当”一声碎了。是个瓷瓶。

声音似乎刺激到了那些黑影，它们猛地加快速度，朝着两人扑了过来。

萧至深反应很快，侧身避开第一个扑过来的黑影，手里的银簪朝着黑影刺了过去。银簪碰到黑影的瞬间，发出“滋啦”一声，像是烧红的铁碰到了水，黑影往后缩了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

但更多的黑影围了上来，把两人困在中间。

阮微站在萧至深身后，看着那些不断逼近的黑影，胸口的烦躁感越来越强，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炸开。他的呼吸开始急促，眼前有点发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真麻烦。

死在这里，好像也不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压下去了。不行，不能这么便宜。

一个黑影绕过萧至深，朝着阮微扑了过来。它的速度很快，带着一股腥臭味。阮微的反应慢了半拍，他物理值本就弱，这时候脑子里又乱糟糟的，根本来不及躲。

就在这时，萧至深猛地回身，用胳膊挡住了那个黑影。黑影的爪子抓到了他的胳膊，锦袍被撕开一道口子，渗出血来。

“啧。”阮微看着那道血痕，心里没什么感觉，反而觉得萧至深挡了他的路。

他往旁边挪了一步，刚好把萧至深往黑影那边推了推。萧至深没防备，身体踉跄了一下，正好撞上另一个扑过来的黑影。

“你干什么？”萧至深的声音里终于带了点怒意，他被两个黑影缠住，一时脱不开身。

阮微没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地上的碎片吸引了。刚才打碎的瓷瓶旁边，散落着几根细细的、发亮的东西。是琴弦。

他弯腰捡起一根，琴弦很细，却很结实，边缘锋利。

这时候，又一个黑影朝着阮微扑过来。他这次没躲，反而迎着黑影走了半步，手里的琴弦猛地缠了上去。

黑影似乎没想到他会反击，动作顿了一下。阮微的眼神很冷，刚才被压下去的躁劲这时候全涌上来了，心里只有一个字：杀。

他用力一扯琴弦。琴弦勒进黑影的身体，发出更刺耳的尖叫。黑影开始挣扎，细长的胳膊胡乱挥舞着。

阮微的呼吸越来越快，胸口像被巨石压着，难受得要死。他看着在琴弦里扭动的黑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暴戾。

他想起以前被那些人堵在巷子里，想起父母冷漠的眼神，想起被骗走的积蓄，想起那些因为这张脸而来的觊觎和伤害……所有的情绪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不是对人，是对这个该死的怪物，对这个该死的游戏，对这个该死的世界。

他抓着琴弦的手越来越用力，指节泛白，琴弦深深地勒进掌心，血顺着琴弦滴下来，滴在黑影身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黑影的挣扎越来越弱，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最后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阮微松开手，琴弦掉在地上。他喘着气，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没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胸口的憋闷感还在，但那股想毁灭一切的冲动慢慢退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疲惫，还有深入骨髓的绝望。

想死。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冒出来，带着一种诱惑。就这么倒下，再也不用起来，不用面对那些糟心事，不用强撑着演戏，多好。

“阮微。”萧至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他已经解决了剩下的黑影，走到阮微身边，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没事吧？”

阮微猛地抬起头，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还带着点刚才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好像刚才那个眼神暴戾的人不是他。“没事。”他的声音有点哑，大概是刚才喘得太厉害，“你呢？胳膊怎么样？”

萧至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伤口不深，但血还在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刚才为什么推我？”萧至深包扎好伤口，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阮微，眼神很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力，像是要把他看穿。

阮微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笑了笑：“什么推你？我刚才躲黑影呢，可能不小心撞到你了吧。”他说得很自然，语气里带着点无辜。

萧至深盯着他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转过身，开始打量这个房间。“这里应该有线索。”

阮微松了口气，知道他暂时没怀疑。他也转过身，开始在房间里摸索。刚才的躁郁症发作耗了他不少力气，现在只想赶紧找到琴谱，离开这个鬼地方。

房间里其实没什么东西，就是几个破旧的架子，上面摆着些碎掉的瓷器和朽掉的布料。角落里有一张床，床上的被褥烂得不成样子，散发着一股霉味。

阮微走到床边，伸手掀开被褥。下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皱了皱眉，又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目光落在刚才那个被他撞翻的架子上。架子上除了碎瓷片，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子。

他走过去，捡起那个木盒子。盒子是紫檀木的，上面刻着简单的花纹，没上锁。

阮微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几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一些音符，看起来像是……琴谱？

他拿出来，借着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看了看。上面的字迹很潦草，有些地方已经模糊不清了，但能辨认出开头的几个音符，确实是《高山流水》的调子。

“找到了。”阮微扬了扬手里的纸，对萧至深说。

萧至深走过来，接过琴谱看了看，点了点头：“应该是其中一部分。”他顿了顿，“系统说要完整的琴谱，这里只有几张，剩下的可能在别的房间。”

阮微“嗯”了一声，把琴谱折好，放进自己的袖子里。“那就再找找。”

他的语气很平淡，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手心的伤口还在疼，胸口的疲惫感还没散去，那个想死的念头，像一根针，时不时地刺他一下。

萧至深看着他的侧脸，眼神深邃。刚才阮微推他那一下，绝对不是不小心。那一下很刻意，就是想把他当成挡箭牌。

这个阮微，果然和他表现出来的不一样。看起来漫不经心，甚至有点玩世不恭，骨子里却冷漠又自私，为了自己能活下来，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死活。

和他一样。

萧至深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很快又消失了。

这样也好。至少，不用假装什么队友情深。

“走吧。”萧至深转身，朝着门口走去，“去别的房间看看。”

阮微跟在他身后，拉开房门。外面的走廊还是那么暗，静得可怕，不知道下一个房间里，又藏着什么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廊上，保持着不到五米的距离。谁都没有说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像一层薄冰，谁都不愿意先打破。

阮微走在后面，看着萧至深的背影。刚才他把萧至深当挡箭牌，萧至深肯定知道。那他接下来，会不会也把自己当成挡箭牌？

应该会吧。

阮微笑了笑，没什么所谓。反正，他从来没指望过谁。在这个游戏里，能靠的只有自己。

他摸了摸袖子里的琴谱，又看了看自己手心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结了层薄薄的痂，有点痒。

活下去。

这个念头和想死的念头在脑子里打架。

阮微不知道自己最后会选择哪一个，但至少现在，他得先找到完整的琴谱。

他抬起头，看向前面萧至深的背影，眼神冷了下来。

如果萧至深敢把他当挡箭牌，他不介意，让他知道，自己比他想象的，更狠一点。

走廊尽头，还有一扇门，紧闭着，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萧至深停下脚步，回头看了阮微一眼。“进去看看？”

阮微点了点头：“进去看看。”

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从对方眼里看到什么善意。只有警惕，算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类相斥的冷漠。

萧至深推开了那扇门。

里面没有黑暗，反而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整个房间。

房间里很整洁，不像刚才那个房间那么破败。正中央摆着一张琴桌，上面放着一把七弦琴，看起来和楼下花厅里的那把很像。

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两个男子在月下弹琴，旁边写着两个字：知音。

“这里……”阮微看着这一切，皱了皱眉。太正常了，反而有点诡异。

萧至深没说话，径直走到琴桌前，仔细打量着那把琴。琴身是黑色的，上面刻着细密的花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这把琴……”萧至深的手指轻轻拂过琴弦，“好像是‘焦尾’。”

“焦尾？”阮微没听过。

“是古代的一把名琴。”萧至深解释道，“相传是蔡邕所制。”

阮微没兴趣知道这些，他的目光落在琴桌下面。那里有一个抽屉，半开着。

他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放着一个和刚才那个一模一样的木盒子。

阮微打开盒子，里面同样放着几张琴谱。他拿出来和刚才找到的对比了一下，刚好能对上，只是还有一部分缺失。

“还少一些。”阮微说。

萧至深点了点头，目光扫过房间，最后落在墙上的那幅画上。“可能在画后面。”

他走过去，伸手取下那幅画。画后面的墙上，果然有一个暗格。

暗格里放着最后一个木盒子。

萧至深打开盒子，里面是最后几张琴谱。

三张琴谱合在一起，刚好是完整的《高山流水》。

“找到了。”萧至深把琴谱整理好，看向阮微，“可以走了。”

阮微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不安。太顺利了，顺利得让人觉得不对劲。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

油灯的火苗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差点熄灭。

一个阴冷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不是机械音，也不是人的声音，像是很多人在同时说话，重叠在一起，听得人头皮发麻。

“找到琴谱了……”

“可是……你们懂琴吗？”

“不懂琴的人……不配拿走它……”

阮微的脸色沉了下来。来了。

他看向萧至深，发现萧至深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看来，真正的考验才开始。”萧至深低声说，手里紧紧攥着那叠琴谱。

阮微没说话，只是往萧至深身边靠了靠，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系统的强制绑定。他得确保自己和萧至深的距离不超过五米。

同时，他的手悄悄摸向了口袋里的那根琴弦。刚才剩下的那根，他顺手捡起来放进口袋了。

不管是什么东西，想拦他，就得付出代价。

哪怕，是把身边这个人，再次当成挡箭牌。

阮微的眼神冷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