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那场猝不及防的“社死”经历后，梓渝连续两天都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鸵鸟”状态。他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剧本里，片场遇到田栩宁更是能避则避，眼神躲闪得比兔子还快。那个银灰色的保温杯，像个烫手山芋，被他仔仔细细洗干净后，却怎么也鼓不起勇气当面归还。

第三天清晨，片场弥漫着开工前的忙碌。梓渝早早到了，裹着羽绒服坐在角落的小马扎上，捧着剧本默念，努力把脑海里田栩宁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那句魔性的“酒难喝”驱逐出去。

“梓渝，准备一下，十分钟后拍你和田老师那条仓库的补拍镜头！”场务的声音传来。

梓渝的心猛地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不能怂，林深不能怂，梓渝更不能怂。

布光调整完毕，阴暗潮湿的仓库布景里，田栩宁已经就位。他穿着挺括的西装，姿态闲适地靠在一张破旧的木桌旁，手里把玩着一个道具打火机，咔哒咔哒的轻响在寂静的布景里格外清晰。

梓渝深吸一口气，走进光区。他刻意忽略田栩宁的存在，将全部心神投入到林深的状态里——惊惶、警惕，像绷紧的弓弦。

“Action！”

田栩宁的气场瞬间收束，不再是那日令人窒息的全面压制，而是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带着冰冷的压迫感直刺而来。他缓步走近，眼神锐利如鹰隼。

“你看到了什么？”同样的台词，寒意却更甚。

梓渝的心脏依旧狂跳，但这次他咬紧了牙关，没有躲闪。他强迫自己迎上田栩宁的目光，努力将林深那种底层小人物面对强权时，骨子里的恐惧混杂着微弱反抗的“不甘心”演绎出来。他的眼神在躲闪与倔强之间挣扎，身体微微颤抖，手指神经质地抠着脏污的工装裤缝。

“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他的声音嘶哑，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

“Cut！”郑导的声音响起，“梓渝，这次好多了！眼神对了！保持住！栩宁，状态很好，我们保一条！”

梓渝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

就在这时，田栩宁身上的“周砚”气场瞬间消散。他随手将打火机丢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极其自然地朝旁边伸出手，助理立刻递上一瓶拧开的矿泉水。

田栩宁却没有喝，而是拿着那瓶水，迈开长腿，径直朝着正走向场边休息的梓渝走了过来。

梓渝的脚步顿住，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他又要干什么？

田栩宁走到他面前，将手中的矿泉水瓶直接递到他眼前。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着微光。

“给。”田栩宁的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慵懒，听不出情绪。

梓渝愣住了，没敢接。周围还有工作人员在走动。

田栩宁似乎有些不耐烦，又把瓶子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梓渝的手。然后，在梓渝困惑又警惕的目光中，田栩宁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清晰地吐出两个极其蹩脚、却又无比熟悉的音节：

“水。”

正是那天晚上，梓渝醉酒时抱怨方言里的“水”字发音！

轰——！

梓渝的脸颊瞬间爆红！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一把夺过那瓶水，紧紧攥在手里，瓶身冰凉的水珠沾湿了他的掌心，却浇不灭脸上滚烫的热度。他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瓶子里，根本不敢看田栩宁此刻的表情。

田栩宁看着他这副羞愤欲绝、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梓渝握着那瓶水，站在场边，心脏还在狂跳。羞耻感像潮水般涌来，但在这汹涌的羞耻之下，一种极其微妙的、被“特殊对待”的感觉，如同藤蔓的细小触须，悄然滋生出来。田栩宁…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那晚的“酒难喝”？还是在…逗他？

接下来的拍摄，那条仓库对峙的镜头奇迹般地顺利通过了。梓渝的状态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面对田栩宁时依旧紧张，但那种被彻底压垮的窒息感消失了。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角色上，偶尔也能接住田栩宁眼神里传递过来的戏感。

休息间隙，梓渝坐在小马扎上，小口喝着那瓶“羞耻之水”，试图平复心情。田栩宁则坐在导演棚的专属椅子上看回放，姿态放松。

“梓渝，过来一下。”郑导忽然招手叫他。

梓渝立刻放下水，小跑过去。郑导指着监视器：“你看栩宁这个眼神的转换，从冰冷审视到一丝玩味，这里处理得非常细腻。你当时的反应是恐惧和倔强，但层次可以再丰富一点，这里可以加一点疑惑，因为他态度的微妙变化。”

梓渝认真地盯着屏幕。画面定格在田栩宁靠近他的瞬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确实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仿佛猫逗老鼠般的兴味。他当时完全沉浸在角色的巨大压力里，根本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明白了导演，我再琢磨一下。”梓渝虚心点头。

“嗯，”郑导点点头，又转向田栩宁，“栩宁，你带带他，这场戏你们俩的化学反应很重要，林深对周砚那种又怕又恨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得出来。”

田栩宁的目光从监视器上移开，落在了站在一旁的梓渝身上。他的眼神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梓渝的心又提了起来。

下午没有田栩宁的戏份，但他并未离开片场。梓渝在拍另一场情绪激烈的独角戏——林深在得知唯一的亲人病危后，在破旧的出租屋里崩溃发泄。

道具组精心布置的凌乱房间，梓渝穿着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凌乱，对着墙壁嘶吼、捶打，最后颓然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地板，肩膀剧烈地耸动，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整个片场都被他绝望的情绪感染，一片寂静。

“Cut！好！情绪非常饱满！”郑导难得地大声肯定。

梓渝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一时无法出戏，身体微微颤抖，额头上全是汗水和泪水混合的痕迹。他撑着地板，想站起来，却因为情绪消耗过大，腿有些发软。

就在这时，一瓶水再次递到了他面前。依旧是熟悉的矿泉水瓶。

梓渝下意识地抬头。

田栩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就站在他面前。他换下了戏服，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和休闲裤，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随和。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水递得更近了些，目光落在梓渝汗湿的额发和泛红的眼眶上，带着一种平静的、专业性的审视。

梓渝接过水，指尖再次触碰到对方干燥温暖的指腹。这一次，除了熟悉的电流感，似乎还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安心？他低下头，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田老师。”

田栩宁“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梓渝脸上，似乎还在回味他刚才的表演。他沉默了几秒，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种指点般的随意：

“崩溃后的无力感，演得很好。”他的目光扫过梓渝还在微微颤抖的手，“不过，林深是底层挣扎惯了的人，他的绝望里，应该还带着一种麻木的韧性。彻底瘫软之前，手指可以尝试抠一下地板，或者喉结滚动一下，咽下最后那点不甘心。试试看？”

他的点评精准、专业，没有任何嘲弄，纯粹是前辈对后辈的指点。梓渝心头那点羞耻和戒备，在这样认真的态度面前，奇异地消散了大半。他认真地思考着田栩宁的话，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田老师。”

田栩宁没再多说，转身离开了。

梓渝握着那瓶水，看着田栩宁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他低头拧开瓶盖，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清醒的凉意。

他忽然意识到，田栩宁似乎…不再仅仅是那个高高在上、令人敬畏的影帝了。他会用蹩脚的方言逗弄他，会在他演完情绪戏后递水，还会…认真地指导他表演？

傍晚收工，片场一片忙乱。梓渝卸完妆，换回自己的衣服，正准备离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被他放在休息椅上的银灰色保温杯上。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个小小的、不容忽视的存在。

躲是躲不掉的。

梓渝深吸一口气，拿起那个洗得干干净净、仿佛还残留着田栩宁指尖温度的保温杯，鼓起勇气，朝着田栩宁的专属休息区走去。

田栩宁正坐在椅子上，低头看着手机。经纪人陈锋在一旁低声说着什么。

“田老师…”梓渝的声音不大，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田栩宁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然后移向他手中那个熟悉的保温杯。

“杯子…谢谢您那天借给我。”梓渝双手将保温杯递过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自然，“我洗干净了。”

田栩宁看着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他的目光在梓渝强装镇定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他微微泛红的耳尖，最后落回那个保温杯上。他嘴角似乎又勾起那抹熟悉的、带着玩味的弧度。

“嗯。”他应了一声，终于伸出手，却不是去接杯子，而是从旁边助理递过来的一个纸袋里，拿出一个东西，直接塞进了梓渝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里。

梓渝低头一看，愣住了。

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独立小盒装的手工曲奇饼干。

“这个，”田栩宁的声音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慵懒，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配着水喝。”

说完，他这才慢悠悠地伸出手，从梓渝僵在半空的手中，拿回了那个银灰色的保温杯。指尖相触的瞬间，梓渝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田栩宁拿着杯子，没再看梓渝，转头对陈锋说：“走吧。”便起身，长腿一迈，朝着保姆车的方向走去。

梓渝呆呆地站在原地，左手还握着那盒温热的曲奇饼干，右手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保温杯被拿走的微凉触感，以及…田栩宁指尖的温度。

他看着田栩宁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车门后，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精致的小盒子。

水…饼干…

还有那句只有他们俩才懂的、蹩脚的“水”。

田栩宁他…到底想干什么？

片场明亮的灯光下，梓渝站在人来人往的喧嚣中，却感觉自己被包裹在一个只有他和田栩宁才懂的、带着点戏谑又藏着点莫名温情的、小小的秘密气泡里。

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他用力捏紧了手中的饼干盒，包装纸发出轻微的窸窣声。

这该死的、专属的“方言”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