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是冷的，像常锦肆台灯下凝固的空气，但落在简桉指尖时却有了温度。他蹲在筒子楼后巷的垃圾箱旁，窸窣的塑料袋边排开金黄油亮的薯片。三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从阴影里踱出，绿瞳浮在黑暗中如磷火。

“慢点，小花还没吃上呢。”简桉轻点玳瑁猫的额头，忽又捏起一片薯片对准月亮，“你们说……顶楼那个怪人，会不会是机器人？”

猫埋头啃食，尾尖扫过他的脚踝。少年却压低嗓音，像揭开惊天秘密：“我盯他三个月了——五点出门，凌晨一点灯还亮。人类要睡觉的，对吧？”他扳着沾满薯片碎屑的手指，“不吃饭，不笑，走路像设定好的木偶。上周暴雨，他淋成落汤鸡回来，书包护在怀里——活像捧着一堆精密电路板……”

月光淌过他蓬乱的栗色卷发，在雀斑鼻梁上投下碎银。一只黑猫倏然竖耳，蹿进灌木丛。简桉抬头。

四楼亮灯的窗口，常锦肆正佝偻着背剧咳。单薄身影被台灯拉扯变形，在窗帘投下折翼鸟撞笼般的剪影。

“看！充电故障了！”简桉惊呼，随即困惑歪头，“可机器人……也会咳血吗？”

他分明看见——那人捂住嘴的指缝间，深色污迹在惨白灯光下泼溅如泄露的机油。

血腥味在房间里沉降。

常锦肆瘫坐门边，散落的染血纸巾像雪地凋零的残梅。意识在虚脱边缘浮沉，直到胃部绞痛将他拽回。他摸索着去够冰箱门，指尖却猝然僵住——

“……充电口肯定藏在肋骨下面！电影都这么演！”

少年清亮的嗓音混着猫叫，刺穿死寂。

荒谬。常锦肆扯动嘴角，喉间涌上铁锈味的腥甜。他蜷紧身体，仿佛要把那虚构的“充电口”摁进肋骨深处。窗外的笑声却愈发清晰，细针般扎进神经。

砰！

橙色塑胶篮球砸上窗框，滚落防火梯边缘。常锦肆猛地一颤，咳声撕开裂帛。

“抱歉抱歉！”简桉扒着生锈铁梯攀爬，月光勾勒他笨拙腾挪的轮廓，“我的球……咦？”

他顿住了。

四楼泄出的灯光照亮地板——几张浸透暗红的纸巾黏在水泥地上，旁边散落写满公式的草稿纸。最刺眼的是一张对折打印纸，边角被血染成褐渍，顶部一行加粗黑体却灼目清晰：

【姓名：常锦肆】【总分：768】【年级排名：1】

简桉的呼吸凝滞。父亲揉皱的六十分物理卷子、母亲嗤笑的“隔壁疯子考第一有什么用，一副短命相”……在脑际嗡鸣。

窗内突传重物倒地的闷响。

“喂！”简桉扑向窗玻璃拍打。透过帘隙，他看见常锦肆蜷在地上一动不动，苍白的脸贴着水泥地，睫毛在台灯余烬中投下死寂的阴影。

一只沾血的手突然抓住窗沿。

常锦肆撑起身，隔模糊的玻璃与少年对视。月光在简桉惊惶的瞳仁里流淌，像投入深潭的星火；而他眼中只有一片燃尽的余烬。

“滚。”

嘶哑的气音刮过玻璃，比夜风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