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总隔了一周就回来了，还给陈宇带了礼物。

　　不过顾总回来当天顾魏正带着陈宇在家探险。

　　主楼别墅旁有一栋白色独栋小洋楼，顾总用来会客的，顾魏小时候想妈妈了就会来这里睡觉，长大后发现这里居然时不时就能捡起一点和妈妈有关的碎片。

　　顾魏带陈宇来扫楼时有一点不自觉的小骄傲：这里可是有你出生前八年甚至更久远的妈妈的东西，见过嘛你？

　　陈宇不愧是立志要做警察的人，侦查能力很强，两层楼高的小洋房共有十二间房，只半天的时间就被他快速搜查一遍，最后找到一个保险箱，并且推算出八位数的保险箱密码是妈妈的生日。

　　可怜的陈宇警察还没当上先做了贼，还是在亲哥的带领下。

　　四周万籁俱寂，只有砰砰心跳声作响，“别吵，你心跳声太快了。”顾魏说。

　　陈宇抬眼看他，眼尾不自觉往下耷拉，看起来好委屈：“可是，你应该听不见我的心跳，你听到的是你自己的吧。”

　　顾魏瞪他一眼。

　　陈宇：“好吧，是我的。”

　　看起来更委屈了。

　　顾魏紧张地吞咽口水，伸出颤巍巍的手，一截白皙似瓷的手臂横在陈宇面前，陈宇也跟着吞咽口水。

　　输入密码，转动轮子，保险箱有些年头，打开时发出巨大的声响几乎要将顾魏和陈宇的心脏从嗓子眼里提出来。

　　拉开四四方方的小门，里面有且只有一份老旧的报纸，登报年份比顾魏还早。

　　“这报纸年纪比你还大呢。”陈宇笑着说。

　　顾魏却笑不出来。

　　发黄的老报纸，正中间最大板块大写的标题：顾氏集团接班人意大利幽会金发外籍美女。

　　最右还贴着二人的照片，应该是偷拍，角度刁钻图片模糊。

　　可顾魏看过那份婚前协议，这份报纸刊登在他父母婚姻续存期的第二年。

　　顾总回来时心情还不错，脸上挂着笑进门打招呼：“我回来啦，孩子们。”

　　迎接他的却是顾魏比锅底还黑的脸，离顾魏一尺远的陈宇脸上纠结成一团，似是做错了事般不知所措。

　　“怎么，兄弟俩吵架了？”顾总全然不知这暴风雨是来淋他的。

　　“顾霆夜，跟我来。”顾魏平时喊顾总，但凡喊全名，都是带情绪了。

　　小时候顾魏很黏人，喜欢喊妈妈，因为他发现自己喊“妈妈”时，妈妈脸上都是带着笑的。他的爸爸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好严肃，他不喜欢喊爸爸，所以总喊“父亲”，好像这个词汇才配得上爸爸的表情。

　　再长大点，家里经常来客人，他们一个个都毕恭毕敬地喊“顾总”，那时顾魏已经翻出那份婚前协议，他直觉这段婚姻一定违背了其中一个人的意愿，肯定是父亲对妈妈不好，妈妈才跑的，于是他也开始喊“顾总”。

　　第一次喊“顾总”时，顾总投来一个目光，那眼神里有一闪而过的受伤，太快了，顾魏看不清。随即顾总收回目光，似是默认了这个称谓，从此「顾总」代替「父亲」，成为了更加生硬的称呼。

　　顾魏大步朝家里最大的会议室走去，打开门让顾总先进，随后关上门，冲想跟上来的陈宇说：“这是顾家的家事，和你没关系。”

　　陈宇讪讪后退两步，他知道顾魏是不想有情绪迁怒于自己，可还是不免黯然神伤：“我不是你弟弟嘛，怎么就和我没关系了……”

　　顾魏关上门，转身朝顾总走去，带着怒气将旧报纸甩到桌面上：“是不是你婚内出轨我妈才跑的？”

　　那份旧报已有二十多年，实在不堪重负，被甩到桌上时几乎脆到要裂开。

　　顾总低头看了眼，随即展露一个笑容，甚是怀念：“怎么找到的？”

　　“你别管我怎么找到的，你说就是了。”

　　顾总拿起那份报纸，将其展开，正面朝向顾魏，“我一直留着它，是因为这个。”

　　顾魏的目光随着顾总的指尖看向报纸右下角最不起眼的犄角旮旯，很小一个板块，标题是：才女魏筱柔维也纳首弹惊艳金色大厅。

　　底下附了一张照片，一台钢琴前坐着一个单薄的身影。

　　板块本来占据面积就小，加上标题压了一头，那个单薄的身影被压着标题之下，根本看不出是谁，她就这样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只能从过去旧报的一小块报道里窥见一两分真容。

　　这份报纸同时刊登了顾总和魏筱柔，所以顾总将其珍藏二十多年。

　　“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就问你是不是出轨了。”

　　顾总用一种「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人？」的谴责目光看顾魏，否定道：“当然不是，我是去看你妈演出的，不过那时候我们是隐婚状态，我旁边这个外国女人我不认识，她只是路过，狗仔拍了一张同框图就开始瞎编。”

　　这一刻顾魏变成了鲁豫，脸上写满「真的吗？我不信」。

　　顾总自顾自地陷入回忆里，目光都带了几分温柔：“我当时偷偷去的，没告诉她，一回来这事就登报了，她问我是不是去了维也纳，我说是，心想她应该也看见报纸了，只要她问我是不是去看她的，我就承认，可是她居然没再往下问。”

　　顾总笑着摇摇头，将报纸翻过来，视线落在右下角毫不起眼的位置，“她好像信了八卦记者的报道，和你一样觉得我是去幽会美人的，当时我就生气了，她不问，我就不主动解释，结果……”

　　顾总抬眸，目光落在顾魏脸上，这个孩子和魏筱柔很像，眼睛像，嘴角的痣像，连生气的样子也一模一样。他的眼球洇上一层湿漉漉的水膜，透过顾魏的脸去看一个再也不会回来、再也不会原谅他的人：“结果她这辈子都不知道，那天我是去看她的。”

　　有些误会当时没说开，就成了一生的遗憾。

　　“后来我时常后悔，时常想，如果当初我向她解释，如果当初我告诉她我爱她，她是不是就不会走。”

　　可惜人生没有那么多如果。

　　“再说了，”顾总瞬间挺直背：“你妈不是你放跑的吗？”

　　顾魏：……

　　当年年仅六岁的顾魏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放跑妈妈，让顾总成为鳏夫。

　　顾魏的视线落下，放在那份报纸上，问：“真的吗，如果你当初说了，她就不会离开你吗？”

　　顾总愣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还是会走吧，她恨我。”

　　她恨我。顾总花了二十五年才肯直面并承认这个事实。

　　窗边撒上夕阳的余晖，顾魏才从会议室里出来，陈宇急忙迎上去，问他顾总怎么说？

　　顾魏摇摇头，表示没事，误会一场。

　　陈宇的目光朝顾魏身后望去，顾总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那份报纸，中年人的身姿在此刻显得有些萎靡不振，明明是落拓的样子，可时光好像将他凝固成一尊不会动的蜡像，把他一人留在那段过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