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十九年冬,夏国皇妃萧明薇归宁省亲。
萧明玥站在青梧庄的廊下,看着宫人们进进出出地搬运箱笼,这些年来,庄子越发破败了,墙皮剥落,瓦片残缺,像极了她日渐枯萎的心。
"二小姐,宫里传话来了。"李嬷嬷小跑着过来,手里捏着一封烫金帖子,"贵妃娘娘命您明日入宫,参加长公主的省亲宴。"
萧明玥接过帖子,指尖触到上面凸起的凤凰纹样,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三年了,自从那次琼林苑宴后,她再未踏入皇宫一步,也再没见过赫连昭与萧明薇。
"我能不去吗?"她轻声问。
李嬷嬷面露难色:"娘娘特意嘱咐,说您若不去,就是不敬之罪。"
萧明玥苦笑,不敬之罪?一个被遗忘的"灾星",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她转身回房,从床底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木匣,匣中静静躺着半截红梅木簪,和一块绣着并蒂莲的帕子——那是她当年准备送给阿昭,却永远没机会送出的礼物。
窗外,今年的第一场雪悄然落下。
长春宫张灯结彩,比三年前萧明薇出嫁时还要热闹,萧明玥穿着半旧的藕荷色衣裙,站在角落里,像一抹不合时宜的阴影。
"那就是二公主?怎么穿得如此寒酸?"
"嘘,小声点,听说她出生时天现异象,是个灾星呢。"
"难怪陛下从不让她进宫……"
窃窃私语如毒蛇般钻入耳中,萧明玥攥紧了袖子,指甲陷入掌心,忽然,殿外传来一阵骚动。
"夏国三皇妃到——"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殿门,萧明薇挽着赫连昭的手臂款款而入,一袭大红宫装缀满珍珠,发间金凤步摇熠熠生辉,她比三年前更加丰腴美艳,像一朵盛放到极致的牡丹。
而赫连昭……萧明玥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身着夏国皇族的墨蓝锦袍,腰间配着鎏金弯刀,眉间那粒朱砂痣依然红得刺目,岁月将他雕琢得更加棱角分明,举手投足间尽是上位者的威严。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萧明薇盈盈下拜,赫连昭也随之行礼。
皇帝笑容满面地抬手:"快快请起,昭儿,三年不见,越发英武了。"
赫连昭恭敬应答,目光却在扫过殿角时微微一顿,萧明玥下意识后退半步,躲入阴影中,她不确定他是否认出了自己,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被认出。
宴席开始后,萧明玥被安排在末席,与低阶宫嫔同座,她低着头,小口啜饮杯中的果酒,却仍能听见主桌上传来的谈笑风生。
"三皇妃与三皇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不是?听说三皇子对皇妃宠爱有加,连夏国皇宫的梅林都是特意为皇妃栽种的。"
梅林?萧明玥的手一抖,酒液洒在裙上,后山的红梅,是他们曾经的约定啊。
"明玥。"
一个熟悉的声音让萧明玥浑身僵硬,她缓缓抬头,看见萧明薇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笑容甜美如蜜。
"姐姐。"她艰难地挤出这个称呼。
萧明薇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多年不见,怎么躲在这么远的地方?来,到我身边坐。"不容拒绝的语气。
萧明玥被半拖半拽地带到主桌旁新设的席位,她能感觉到赫连昭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如芒在背。
"殿下,这就是我常提起的妹妹,明玥。"萧明薇笑着说,"虽然命格不好,但总算平安长大了。"
赫连昭微微颔首:"幸会。"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候一个陌生人。
萧明玥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他不记得她了,或者,他选择不记得。
宴席进行到一半,萧明薇突然提议:"听闻妹妹擅长剑舞,不如为大家助兴?"
萧明玥猛地抬头,对上萧明薇含笑的双眼——那笑意未达眼底,只有冰冷的算计。
"我……"
"好啊。"赫连昭突然开口,"早闻梁国女子多才多艺,今日正好开开眼界。"
皇帝也点头应允,萧明玥别无选择,只得接过宫人递来的木剑,她深吸一口气,摆出起手式——正是当年赫连昭教她的那一套。
第一式,白蛇吐信,她手腕轻转,木剑如灵蛇出洞。
第二式,回风拂柳,她腰肢轻摆,剑锋划过优雅的弧线。
第三式……
萧明玥完全沉浸在剑招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山洞前的空地,阿昭站在她身后,手把手纠正她的姿势,她越舞越快,木剑在空中发出呜呜风声,衣袂翻飞如蝶。
最后一式,梅开五福,她凌空跃起,木剑连点五下,宛如红梅绽放,落地时,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滑落脸颊。
满堂寂静,随即爆发出喝彩声,萧明玥喘息着收剑,目光不自觉地寻找赫连昭的反应。他正盯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她读不懂的情绪,但很快又恢复成一片漠然。
"妹妹的剑法倒是别致。"萧明薇笑着说,"不知师从何人?"
萧明玥垂下眼睛:"自学的。"
"是吗?"萧明薇意味深长地看了赫连昭一眼,"我还以为……算了,不提也罢。"
宴席结束后,萧明玥借口不适匆匆告退,她需要空气,需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地方,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御花园的角落——那株她移植的红梅还在,只是比三年前更加高大茂密。
"你的剑法,是我教的。"
萧明玥浑身一震,缓缓转身,赫连昭站在几步开外,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却照不进他深邃的眼睛。
"你记得。"她声音发颤,"你一直记得。"
赫连昭没有否认:"你的剑招里有我的影子,瞒不过行家。"
"为什么?"萧明玥向前一步,"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为什么认她做救命恩人?"
赫连昭沉默片刻:"时移世易,三年前我只是个落魄皇子,如今我代表夏国。"
"所以你就背叛我们的约定?"萧明玥从袖中取出那半截红梅木簪,"红梅开时,我必归来,这是谁说的?"
赫连昭的目光在木簪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那时我不知你是梁国公主。"
"你知道!"萧明玥几乎喊出来,"你问过我名字,你知道我住在青梧庄!"
"够了。"赫连昭声音转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明薇现在是我的妻子,夏国与梁国的联盟不容破坏。"
萧明玥如遭雷击,踉跄后退几步:"你……你早就知道她不是救你的人?"
赫连昭没有直接回答:"她掌心的疤痕位置与你当年一模一样,太过巧合。"
一阵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萧明玥突然明白了什么,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原来如此,你明知真相,却为了利益选择沉默,我的好姐姐自残手掌冒充我,而你顺水推舟,就为了娶一个'祥瑞之女',而不是'灾星'!"
赫连昭眉头紧锁:"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滚。"萧明玥将半截木簪掷于地上,"滚回你的夏国,滚回你的皇妃身边,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
赫连昭弯腰拾起那半截木簪,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萧明玥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泪水模糊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萧明玥慌忙擦干眼泪,以为是赫连昭去而复返,却听见萧明薇的声音:
"怎么样,我早说过他会选择我。"
萧明玥转身,看见萧明薇站在梅树下,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为什么?"萧明玥嘶声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明薇轻笑:"因为我想要的,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她抚摸着腕上的玉镯,"你以为他不知道真相?他第一眼就认出了你,但一个'灾星'和一个'祥瑞',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你们真让人恶心。"
"随你怎么说。"萧明薇转身欲走,又停下脚步,"对了,忘了告诉你,我有喜了,是赫连昭的骨肉,陛下已经允诺,等孩子出生,就正式废了你的封号,免得晦气。"
萧明玥如坠冰窟,看着萧明薇婀娜离去的背影,耳边回荡着她银铃般的笑声。
雨,不知何时开始下了,萧明玥站在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衣衫,她轻蔑的看着地上剩下的半截木簪,狠狠踩在脚下。
身上很痛,却不及心中万分之一。
长春宫偏殿的祠堂里,萧明玥跪在祖宗牌位前,面前燃着三炷香,她的头发还在滴水,在青石板上汇成一小滩水洼。
"列祖列宗在上。"她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不肖子孙萧明玥今日立誓,必让负我之人,血债血偿。"
她从怀中取出珍藏多年的绣帕、断簪,还有赫连昭写给她的那封信,一一投入香炉,火焰窜起,吞噬了那些曾经美好的记忆。
"红梅之约,今日断绝。"萧明玥看着火焰中扭曲的字迹,"从今往后,我萧明玥只为自己而活。"
"好一个铿锵誓言。"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萧明玥猛地转身,看见一个身着墨色长袍的男子倚在门框上,手中把玩着一块白玉佩,正是当年她用来换药救赫连昭的那块。
"私闯长春宫偏殿可是重罪"萧明玥警惕地问。
男子缓步上前,月光照亮他俊美的面容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裴宴,一个能帮你实现誓言的人。"
他将玉佩放在供桌上,又取出一卷泛黄的密卷:"这是二十年前钦天监的原始星象记录,证明你出生时的天象并非凶兆,而是有人刻意篡改。"
萧明玥心跳加速:"为什么帮我?"
裴宴唇角微扬:"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跌入尘埃。"他伸出手,"合作吗,公主殿下?"
屋外,雨势渐大,雷声轰鸣,萧明玥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男子,又看看供桌上的密卷,缓缓伸出自己的手。
两只手在祖宗牌位前相握,宛如一个无声的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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