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庄后山的梅花开了。
萧明玥提着竹篮,赤脚踩在晨露未干的草地上,十岁的她像一只灵巧的小鹿,穿梭在密林间,寻找可以入药的野花,这是李嬷嬷教她的本事,庄子上请不起大夫,只能靠自己识些草药。
"二小姐,别走太远!"李嬷嬷的声音从庄子方向传来,渐渐被山风吹散。
萧明玥应了一声,脚步却未停,她喜欢后山的清净,这里没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她,没人窃窃私语说着"灾星"二字。转过一道山坳,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血腥味。
淡淡的,混在梅花香气里,却逃不过她敏感的鼻子,萧明玥蹲下身,发现草丛上有暗红的痕迹,她的手指颤抖着拨开灌木,随即倒吸一口冷气。
一个少年仰面躺在那里,约莫十三四岁年纪,胸口一道狰狞的伤口还在渗血,他面色惨白如纸,唯有眉间一粒朱砂痣红得刺目。
萧明玥的第一反应是逃跑,李嬷嬷说过,庄子上收留来历不明的人会惹来杀身之祸,可当她转身时,少年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手指动了动。
那声音像一根细线,拴住了她的脚踝。
"你……别死。"萧明玥跪在少年身边,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的衣袖,按在他伤口上,布料很快被血浸透。
她咬了咬唇,四下张望,半山腰有个山洞,是她平日躲雨的地方,萧明玥深吸一口气,抓住少年的手腕,用尽全力往山洞方向拖拽。
少年比看起来沉得多,等萧明玥把他拖进山洞时,太阳已经西斜,她的衣裙沾满泥土和血迹,手掌被碎石磨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洞内昏暗潮湿,只有一线天光从缝隙透入。萧明玥用干草铺了个简易的床,又跑出去采了些止血的草药,她记得李嬷嬷教过,金疮药要用茜草和地榆捣碎敷上。
"你千万别死啊。"萧明玥一边捣药,一边对昏迷的少年说话,声音发颤,"我还没跟人说这么多话呢。"
草药敷上伤口的瞬间,少年猛地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像两丸浸在寒水里的黑玉,他一把扣住萧明玥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你是谁?"少年声音嘶哑,带着警惕。
萧明玥挣了挣,没挣脱:"我、我救了你。"
少年目光闪烁,慢慢松开了手,他试图坐起来,却因疼痛而闷哼一声,额上渗出冷汗。
"别动!"萧明玥按住他肩膀,"伤口会裂开的。"
少年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问:"你不认识我?"
萧明玥摇头:"我从未出过青梧庄。"
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从少年眼中闪过,他虚弱地靠回草堆上:"多谢相救。我叫阿昭,你呢?"
"明玥。"她脱口而出,随即后悔地咬住嘴唇,李嬷嬷叮嘱过,不可对外人说出真名。
"明玥……"少年喃喃重复,嘴角微微上扬,"好名字,明月如玥,清辉照人。"
萧明玥怔住了,从小到大,没人夸过她的名字,在庄子上,人们只叫她"二小姐",语气里带着避之不及的畏惧。
"我得回去了。"她突然站起身,"嬷嬷该找我了。"
少年阿昭想要说什么,却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萧明玥慌了神,又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
"你伤得太重了,需要正经大夫。"她咬着嘴唇,"可我请不来……"
阿昭虚弱地摇头:"不必。你若能帮我找些金疮药和干净布条来,我就感激不尽了。"
萧明玥点点头,匆匆跑出山洞,回到庄子时,李嬷嬷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二小姐!这一整天去哪儿了?"老嬷嬷拉着她上下打量,看到衣裙上的血迹后脸色大变,"这是怎么了?"
"我、我摔了一跤。"萧明玥低头掩饰,"划破了手。"
李嬷嬷半信半疑,但还是带她去换了干净衣裳,晚饭后,萧明玥借口累了早早回房,等庄子里安静下来,她悄悄溜进李嬷嬷的房间,翻找药箱。
"你在做什么?"
萧明玥吓得差点打翻药瓶,李嬷嬷举着油灯站在门口,脸色阴沉。
"我……"萧明玥急中生智,"月事来了,肚子疼,想找些药。"
李嬷嬷神色缓和了些,从箱底取出一个小包:"这是艾草,泡水喝。"她犹豫了一下,又拿出一个瓷瓶,"这是活血化瘀的,省着点用。"
萧明玥连连点头,将瓷瓶藏在袖中 回到房间后,她又撕了几条干净布巾,连同自己唯一值钱的家传玉佩一起包好,那是生母萧贵妃留给她的唯一信物,玉上刻着"明月照心"四字。
夜深人静时,萧明玥溜出庄子,借着月光回到山洞,阿昭发起了高烧,神志不清地呓语着什么"夏国""刺客",她小心地为他换药,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
"别死……"萧明玥轻声祈祷,"求你别死。"
天蒙蒙亮时,阿昭的烧退了,他睁开眼,看见蜷缩在洞角睡着的萧明玥,和她手中紧握的玉佩,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三天后,阿昭能坐起来了。
"这玉佩很贵重。"他摩挲着那块温润的白玉,"为何要当掉它换药?"
萧明玥正在洞口熬粥,闻言头也不抬:"反正我也用不上。"
"你是这庄子的主人?"
"算是吧。"萧明玥含糊其辞,"粥好了。"
她盛了一碗野菜粥递给阿昭,少年接过,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你手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萧明玥下意识想藏起手掌上磨破的伤口:"采药时划的。"
阿昭没再追问,但从那天起,他开始教萧明玥一些防身的功夫。
"手腕要这样转。"他站在萧明玥身后,扶着她的手腕示范,"出拳要有力,像这样……"
萧明玥学得认真,阿昭是个严师,但从不嘲笑她的笨拙,一个月过去,她已能像模像样地打出一套拳法。
"你天赋很好。"阿昭难得地夸奖"若是个男子,定能成为一代宗师。"
萧明玥不服气:"女子为何不能成为宗师?"
阿昭愣了一下,大笑起来:"说得对!是我狭隘了。"
那天傍晚,他们坐在山洞外的山坡上,看夕阳将云彩染成金红色,阿昭忽然说:"我得离开一阵子。"
萧明玥心头一紧:"你的伤还没好全。"
"有要事必须处理。"阿昭看向远方,"但我保证会回来,下个月十五,我们还在这里相见,如何?"
萧明玥低头玩着衣角:"你若不来呢?"
"那我定是死了。"阿昭说得轻描淡写,从怀中掏出一块红绸,系在旁边的梅枝上,"以此为证。红梅开时,我必归来。"
萧明玥看着他认真的侧脸,轻轻点头。
阿昭没有食言。
第二个月圆之夜,萧明玥偷偷溜到后山,远远就看见山洞前有火光闪烁。她心跳加速,几乎是跑着过去。
阿昭站在火堆旁,手中烤着一只野兔,见她来了,笑着举起手中的东西:"看,我带了好东西。"
那是一柄木剑,做工精细,柄上缠着红绳。
"给我的?"萧明玥不敢相信。
"当然。"阿昭将木剑递给她,"试试趁不趁手。"
萧明玥接过木剑,笨拙地挥了挥,阿昭笑着纠正她的姿势,两人在月光下比划起来,笑声惊飞了林间的夜鸟。
从那以后,每月十五成了他们固定的约会日,阿昭总会带来新奇的东西,有时是一本游记,有时是几块异域的点心,作为回报,萧明玥教他梁国的诗文歌赋。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阿昭磕磕绊绊地念着,发音古怪得让萧明玥笑出声。
"是'明月',不是'明月儿'!"她纠正道。
阿昭佯装恼怒,伸手挠她痒痒,两人在梅树下打闹,惊落一树红梅。
三年时光如流水般逝去,萧明玥从瘦弱的女童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阿昭也越发挺拔俊朗。他们不再像初见时那样生疏,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给你。"第十五个满月之夜,阿昭递给萧明玥一支木簪,簪头雕成梅花形状,"我亲手做的。"
萧明玥红了脸,小心地将簪子别在发间:"好看吗?"
阿昭的目光柔和得像春水:"好看。"
作为回礼,萧明玥送给他一个香囊,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并蒂莲。
"我第一次刺绣,丑死了。"她不好意思地想收回,阿昭却抢先一步将香囊系在腰间。
"我很喜欢。"他说得郑重其事。
那天分别时,阿昭忽然拉住萧明玥的手:"明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非你以为的那个人……"
萧明玥疑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阿昭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摇摇头:"没什么,下个月十五,老地方见。"
萧明玥点点头,看着他消失在月色中,她不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无忧无虑的相见。
第三十六个月圆之夜,阿昭没有出现。
萧明玥在山洞前等到东方泛白,红梅落了满身,却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她心慌意乱,生怕阿昭遭遇不测。
直到正午时分,一个陌生男子出现在山洞前,他穿着与梁国风格迥异的服饰,腰间配着弯刀。
"姑娘可是明玥小姐?"男子恭敬行礼,递上一封信,"我家少主让我转交。"
萧明玥认出男子腰间的香囊,那是她绣给阿昭的,她颤抖着拆开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家国有变,不得不归,三年之约,不敢或忘,若蒙不弃,请待红梅再开时。——昭」
信纸背面,画着一枝栩栩如生的红梅。
"你家少主……"萧明玥嗓子发紧,"他到底是什么人?"
男子犹豫片刻,低声道:"夏国三皇子,赫连昭。"
萧明玥如遭雷击,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那个教她习武、陪她赏梅的少年,竟是敌国皇子?
男子拾起信纸,重新递给她:"少主说,无论身份如何,他对姑娘的心意始终如一。"
萧明玥没有接,她转身跑下山,泪水模糊了视线,回到房间,她从枕下取出那支红梅木簪,紧紧攥在手中,直到掌心被簪子硌出血痕。
窗外,今年的最后一场雪悄然落下,覆盖了后山的梅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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