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午后穿透巨大落地窗的强烈光束里,像无数躁动不安的金屑,无声地翻涌、旋转。会议室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系统低沉持续的嗡鸣,以及纸张偶尔翻动时发出的、干脆又突兀的“哗啦”声。厚重的丝绒窗帘垂坠着,勉强过滤掉一些过于刺目的阳光,却过滤不掉弥漫在长条会议桌上方那股无形的、紧绷的张力。
这便是《暗涌》剧组第一次剧本围读会的现场。气氛与其说是轻松的开场仪式,不如说更像一场无声的角力。
剧本厚重的封面印着“暗涌”两个墨色的字,压在深色的实木桌面上,像一枚沉默的封印。桌边围坐着导演、编剧、制片方代表以及几位核心演员。每个人面前都摊着一本同样的剧本,空气里弥漫着新印刷品的油墨味,混合着昂贵的皮革座椅和若有若无的香水气息。
肖战坐在会议桌的左侧上首,位置显眼得恰到好处。他微微垂着眼睫,一手撑着线条清晰的下颌,另一只手握着一支橙色荧光笔,在那本摊开的、每一页都贴满了各色标注标签的剧本上缓慢移动。橙黄的荧光小心翼翼地覆盖着一行行密集的台词,神情专注得像在处理一份关乎生死的机密文件。午后过分充沛的阳光毫无遮拦地落在他半边侧脸上,勾勒出清隽分明的下颌线,也照亮了他微微抿着的、淡粉色的唇线。那份专注带着一种近乎疏离的沉静,像一圈无形的、用专业和过往成就铸就的墙,将周围或好奇或探寻或略带审视的视线都稳稳地隔绝在外。
作为新晋金像影帝,他的名字本身就带着重量和光环。他不需要刻意彰显存在感,沉默本身就已足够有压迫力。他指尖划过纸页的弧度,都透着一股沉静的掌控意味。
会议室的厚重橡木门就在这时被无声地推开。
一阵难以察觉的气流扰动掠过桌面上的纸页边角。肖战几乎是本能地,握着荧光笔的指尖停顿了一瞬。他并未抬眼,但脊背似乎不着痕迹地挺直了零点几厘米。
整个会议室里那种低沉的、小心翼翼的嗡鸣声,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骤然安静了几分之一秒。
王一博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极佳的黑色休闲西装,里面是件简单的白色T恤,领口微敞,露出一点清晰的锁骨线条。黑色的鸭舌帽压得很低,帽檐在他优越的鼻梁上投下一道窄窄的阴影,堪堪遮住了上半张脸的神情,只露出线条清晰利落的下颌和一张薄唇。他身上带着刚从某个通告现场赶来的风尘仆仆,步伐很快,却并不慌乱,反而有种被镜头追逐惯了、对一切注视都习以为常的稳定步调。黑色运动鞋踩在吸音地毯上,发出极轻微的摩擦声。
他身后跟着经纪人、助理,小小的团队为他隔开无形的空间。
制片人李总立刻起身,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哎呀,一博,就等你了!路上辛苦了,快坐快坐。”他热情地指向肖战正对面的那个空位。
王一博微微颔首,帽檐的阴影随着动作晃动了一下。“李总,不好意思,堵车。”声音是年轻人特有的清亮质感,却压得有点低,听不出什么情绪。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客套,径直走向那个为他预留的位置——会议桌右侧的上首,与肖战正对面。距离大概三米。他拉开沉重的实木座椅坐下,动作干脆利落,取下鸭舌帽随意搁在桌上,露出一头精心打理过的银灰色短发和一张极其年轻俊朗的脸。
那瞬间,肖战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荧光笔,抬起了眼。
两人的目光隔着宽阔的桌面,在悬浮着尘埃的光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交汇。
王一博的眼睛很亮,瞳仁颜色偏浅,像清澈的琥珀,里面没有新人对前辈的过分谦卑,也没有顶流惯有的倨傲,只有一种毫不掩饰的、带着点探究意味的平静。他的目光从肖战整齐的鬓角滑到他握着笔的手指,最后落在他平静无波的眼睛上。像是在评估一件值得留意的物品。
肖战迎接着这道目光,眼神同样是平静的,甚至带着点温和。但那温和之下,是影帝多年淬炼出来的、滴水不漏的审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对方身上那种强大的、锐利的磁场正在释放,无声地撞击着他周身的“墙”。那是一种被千万人宠爱与目光浇灌出来的、极具侵略性的存在感,年轻、蓬勃、不容忽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数秒。
导演张导适时地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安静。“咳,好,既然都到齐了,那我们就正式开始吧。”他环视一周,脸上带着和事佬般的笑容,“《暗涌》这个本子,大家前期都看过了,今天主要是走一遍大框架,找找人物感觉,熟悉一下对手戏的节奏。各位老师都是顶尖的,我相信碰撞起来必然火花十足。咱们轻松点,有问题随时提。”
他话语里的“火花”二字,在此刻的情境下,带着一丝微妙的预见性。
围读开始。导演助理按顺序点着角色名,演员们开始朗读自己的台词,进入剧中人物的命运。
王一博饰演的林野,是一个背负沉重秘密、在黑暗边缘游走的年轻线人。他念着属于林野的第一句台词,声音清冷干脆,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棱角分明的质感,和他本人那种极具现代感的偶像气质形成奇异的反差,瞬间将人拉入角色特有的阴郁氛围里。
肖战饰演的陈默,则是一个表面温润儒雅、内心暗藏雷霆的资深卧底警察。当肖战开口念出那句看似温和的询问时,他的声音放得更沉,带着一种岁月打磨过的圆融质地,每一个停顿和气息都恰到好处,仿佛每个字都有了重量和温度。他轻易地将陈默那份深藏不露的机警和沧桑感勾勒了出来。
会议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和角色之间对话的交锋。
肖战再次投入剧本,荧光笔在新的一页上游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面那道目光依旧若有似无地停留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实质性的热度。不是崇拜,也非敌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兴趣和观察,如同孩童审视一件新奇的玩具。这目光让他握着笔的指尖微微发紧,心底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耐。他不喜欢在工作时被打扰,尤其是被这种过于直接、毫不掩饰的注视。
他知道对面坐着的是谁。王一博,这个名字在过去两年如同坐上了火箭,在娱乐圈的星空里划出一道异常耀眼的光芒。顶级偶像,舞担,歌手,如今也开始强势涉足影视。巨大的流量裹挟着他,也塑造了他。他就像一团燃烧正旺的火焰,热烈、耀眼,却也带着灼伤他人的危险温度。而肖战,早已习惯了自己影帝身份所带来的沉静冰川般的氛围。冰与火,这两个属性截然不同的人,被强行安排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空气里仿佛充满了看不见的静电,“噼啪”作响。
一股无形的气流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涌动。
中途休息十分钟。会议室里顿时活络起来,众人纷纷起身走动、喝水、低声交谈。肖战没有动,他微微后仰靠进椅背,阖上眼,用指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鼻梁。连续专注的工作带来的疲惫感悄然上涌。
就在眼皮阖上的瞬间,一种极其细微的滑动声,从桌面传来。
肖战的指尖一顿。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剧本边缘。
一张对折得四四方方、边缘锋利如刃的浅黄色便签纸,不知何时,已经静静地躺在了那里。仿佛凭空出现,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侵入感。
肖战的目光顺着纸张滑来的方向看去。毫无疑问,源头是王一博那边。对方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微微低着头在看自己的剧本,指尖无意识地转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银灰色的发梢垂下,遮住了小半张脸。他似乎对这边毫无察觉,整个人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专注。
但肖战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对方嘴角那一抹极其微小、却无法忽视的上扬弧度——一丝混合着狡黠与恶作剧得逞的坏笑。
那笑容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肖战垂下眼帘,目光重新落回那张便签纸上。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带着一种稳定的力量感。他伸出两根手指,用近乎外科手术般的精准动作,轻轻捻起那张纸。
展开。
纸面上只有一行字。字迹是意料之外的干净利落,甚至带着点锋利的笔锋,像他的人一样,毫不拖泥带水。
「肖老师,您睫毛膏晕了。」
肖战的呼吸,在看清那几个字的瞬间,极其轻微地停滞了一秒。
睫毛膏?
作为一个对自己形象要求近乎苛刻的演员,尤其还是在如此重要的剧本围读会上,这种低级错误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皱了下眉,那种被打扰的不耐瞬间被一种细微的、带着点紧张的疑虑覆盖。他几乎是立刻就想伸手去碰眼角,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王一博依旧低着头,那个转笔的动作似乎更流畅了一些。
肖战不动声色地将那张浅黄色的便签纸压在剧本下方。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沉稳的神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但下一秒,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拿起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解锁屏幕的动作流畅无比。
他并没有直接点开相机,而是像随意翻看信息一样,拇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然后,指尖才似乎不经意地触碰到了那个相机图标。
手机屏幕瞬间切换成前置摄像头的自拍画面。
一张俊朗而略显疲惫的脸出现在屏幕中央。肖战的目光没有立刻聚焦在镜中人像上,反而是先快速地扫过屏幕上反射出的景象——他身后是会议室深色的墙壁,以及墙壁上隐约晃动的人影。
然后,几乎是本能地,他的视线焦点才落在自己的眼睛部位。高清镜头下,每一个细节都无所遁形。
他的睫毛很长,天生的弧度自然卷翘,根根分明。因为刚揉过鼻梁,眼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的红润。但……哪里有什么晕开的黑色痕迹?眼线清晰,眼睫干干净净,连一丝多余的粉末都没有。镜子里的那双眼睛,深邃依旧,带着一丝因为审视而特有的锐利。
这一刻,肖战的目光才真正定格在手机屏幕的另一个角落——那是前置摄像头捕捉到的、恰好映在他身后的景象——坐在他对面、三米开外的王一博。
在手机屏幕这个小小的、略微变形的方框里,王一博正抬着头,目光穿透屏幕的阻隔,精准地、毫不掩饰地锁定了他。那张年轻得过分俊朗的脸上,之前那个一闪而过的坏笑,此刻被放大了,清晰地烙印在屏幕上。
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弧度,而是一个完整的、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某种恶劣趣味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像一只成功揪住了猎物尾巴的、得意洋洋的猫。
他在看他。一直都知道他在做什么。
肖战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起淡淡的白色。手机冰凉的金属边框贴着掌心,却传递不进来一丝凉意。一股微妙的、掺杂着被戏弄的恼火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好奇心绪,如同小小的电流,从尾椎骨悄然窜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明白了。什么睫毛膏晕了,根本就是个拙劣的借口。一个为了吸引他注意力的、幼稚又大胆的挑衅。
这家伙……胆子不小。
肖战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沉了沉,像平静的海面下骤然蓄积的暗涌。他没有立刻放下手机,也没有去看王一博本人,只是通过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倒影,与那双闪烁戏谑光芒的琥珀色眼睛,无声地对峙了几秒。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的从容,退出了相机界面,将手机屏幕按灭,轻轻放回桌面。
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王一博似乎也失去了继续捉弄的兴趣,收回了视线,重新低下头去看剧本,仿佛刚才那个带着恶作剧笑容的人不是他。只是他嘴角残留的那点弧度,暴露了他愉悦的心情。
短暂的休息结束,围读继续。会议室再次回归到只有台词流转的氛围里。
然而,那细微的、无处不在的静电,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了。每当肖战念出陈默的台词,当他沉稳的声音在空气中铺开,王一博的气息似乎会有极其短暂的凝滞。当王一博念着林野那些带着棱角的、有时甚至有些挑衅的台词时,肖战握着荧光笔的手指会无意识地收紧。
他们不再有直接的对视。王一博专注地看着剧本,肖战也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台词提示。但两人之间那三米的距离,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磁场扭曲了。空气不再是透明的介质,而是充满了看不见的张力丝线。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翻页,每一个语调的微妙变化,都像是在这些紧绷的丝线上轻轻拨动,发出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危险的嗡鸣。
导演张导偶尔抬起头,目光在两位男主角之间不着痕迹地扫过,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感觉两人之间的化学反应……有点怪。不是生疏,也并非默契,更像是一种紧绷的、蓄势待发的角力感。这和他预想中陈默与林野之间那种亦敌亦友、试探与吸引并存的复杂关系,似乎……微妙地契合了?
剧本围读在一种表面的平和与内里的暗流汹涌中,走到了尾声。
“好了,今天辛苦各位老师了!”张导合上自己的剧本,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效果非常好!尤其是陈默和林野的几场关键对手戏,那种张力已经出来了!保持住这种感觉!明天我们直接进组,去外景地,雪山部分要抓紧,天气窗口不等人。”
众人纷纷起身,收拾东西,互相道别。
肖战有条不紊地将荧光笔、剧本、贴满标签的笔记一一收进自己那个深棕色的皮质公文包里。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他一贯的优雅和秩序感。
王一博那边动作更快。他抓起桌上的鸭舌帽重新扣在银灰色短发上,帽檐再次压下,遮住了大半张脸。助理已经迅速接过他的剧本和水杯。
肖战拉上公文包的拉链,拎起包,准备离开。就在这时,王一博恰好也转过身,两人几乎在狭窄的过道里正面相对。
距离瞬间拉近到不足一米。
空气中那股熟悉的、细微的噼啪静电声似乎又响了一下。
肖战脚步微顿。
王一博也停了下来。帽檐的阴影下,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肖战。这一次,没有了手机屏幕的阻隔,也没有了剧本的遮挡。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直直地落在肖战脸上。他的视线似乎在肖战干净的眼角处刻意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才缓缓上移,对上肖战沉静的视线。
他什么也没说。嘴角却缓缓地、清晰地勾起了一个弧度。
那笑容与手机屏幕里捕获的坏笑如出一辙,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某种志在必得的张扬。仿佛在无声地说:我知道你发现了,那又怎样?
肖战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而疏离的表情,甚至对着王一博微微颔首,算是告别。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一股微妙的、混杂着被冒犯的冷意和一丝被激起的、沉寂已久的胜负欲,正悄然在胸腔里弥漫开。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腕骨处的脉搏,在对方那道极具侵略性的目光下,似乎跳得比平时快了一点点。
王一博似乎也没指望他回应,那个挑衅的微笑维持了两秒,便收回目光,侧身,动作利落地从肖战身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微凉的、带着一点清冽香水味的风。 他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室的门口,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年轻顶流的张扬气息。
肖战在原地站了两秒,才迈步走向出口。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细密的雨,天光被云层压得灰蒙蒙的。湿漉漉的车窗玻璃倒映着城市霓虹初上的流光溢彩,也映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街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公文包冰凉的皮质边缘。
“睫毛膏晕了”… 幼稚。 但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的、毫不掩饰的恶劣趣味和锐利光芒,却像一根带着倒刺的羽毛,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在他惯常平静无波的心湖上划了一道。
车子汇入晚高峰拥挤的车流,窗外的雨幕将整个城市切割成一片迷离的光斑。肖战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剧本中陈默对林野的一句评语: 「这家伙,像团裹着冰碴子的火苗。」 冰冷外壳下藏着极度危险的热度。
他缓缓睁开眼,深褐色的眼底一片沉静,唯有深处,翻涌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波澜。 雪山…或许比想象中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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