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吝啬的铜板，只从筒子楼糊着报纸的窗缝里漏进几缕。沈砚正将最后几本笔记塞进磨损的牛津布袋，门外突然爆出踹门声！

“沈砚！滚出来还钱！”铁皮门在重击下呻吟，灰尘簌簌落下。三个花臂男人堵在楼道，为首刀疤脸捏着张泛黄借据，“连本带利三百七十万！今天少一个子儿，老子卸你一条腿！”

沈砚沉默着拉开门。他左手攥着黑卡，右手却下意识护住胸口的白玉翎管——冰凉的玉贴着他急促跳动的颈动脉。

“哟，还戴个古董装阔？”刀疤脸嗤笑，伸手去扯银链，“正好抵利——”

“啪！”

一罐冰可乐从楼梯口飞来，精准砸中刀疤脸手腕！褐红液体混着泡沫炸开，溅脏了借据上“洪武典当行”的猩红印章。

“手不想要了？”

周漾咬着吸管踱上楼。他今天穿了件印着巨大骷髅头的潮牌T恤，破洞牛仔裤，仿佛下一秒就能去音乐节蹦迪，唯有脚上那双镶钻的Balenciaga拖鞋泄露身价。他身后跟着两个穿工装、扛打包箱的壮汉，与狭窄油腻的楼道格格不入。

刀疤脸看清来人，气焰骤降：“周…周少？这是洪武和沈砚的私账…”

“洪武？”周漾吸光最后一口可乐，空罐精准抛进角落垃圾桶，“赵老三养的那条老狗，也配叫洪武？”他突然抽走借据，对着光一照，嗤笑出声：“伪造得挺用心啊。可惜…”他指尖戳向借款日期下的朱砂印，“正德三年的‘洪武典当行’用鸡血石章？那时候鸡血石矿还没开挖呢！”

刀疤脸脸色煞白。沈砚猛地抬头——他竟连冷门印石断代都懂？

“回去告诉赵老三，”周漾慢条斯理将借据撕成碎片，“他造假的本事，比沈砚脚底的灰都不如。”纸屑雪花般落下时，他骤然抬脚！镶钻拖鞋底狠狠碾在刀疤脸手背上！

骨骼碎裂的脆响混着惨叫炸开楼道！

“啊——！”

“这只手碰了翎管，废了刚好。”周漾收回脚，嫌脏似的在对方衣服上蹭了蹭鞋底。他转向沈砚，变脸般勾起笑：“哭包，搬家迟到了十一分钟。”

***

不足十平米的单间在打包箱侵占下更显逼仄。沈砚蹲在墙角，正用软布包裹一只粗陶碗——碗底手刻“師”字，是恩师当年教他辨胎土时用的教具。

“破烂也值得带？”周漾踢开挡路的《明代民窑青花瓷鉴定》，一屁股坐上嘎吱作响的单人床。床架不堪重负地呻吟。

“别坐！”沈砚急声制止，“床板下…”

话音未落，腐朽的木板“咔嚓”断裂！周漾猝不及防陷进一堆旧书里。霉味和灰尘腾起，一本硬壳笔记砸在他脸上——封面褪色钢笔字：《洪武青花寻考·师遗稿》。

沈砚冲过来夺书，指尖都在抖。周漾却已翻开内页。泛黄纸上是工笔绘制的青花缠枝莲纹，笔触精细到每一处钴料晕散的边界，旁注小楷：“宣德仿洪武，釉面见橘皮，此器无…存疑。”

“宣德青花仿洪武？”周漾眯起眼，“有意思。洪武青花存世稀少，公认无款，宣德皇帝吃饱了撑的仿前朝？”

“还我！”沈砚伸手抢书，周漾却顺势攥住他手腕往怀里一拽！

两人齐齐跌进塌陷的床铺废墟！沈砚的鼻梁撞上周漾锁骨，白玉翎管硌在两人紧贴的胸膛之间。灰尘在斜射的光柱里狂舞。

“你恩师，”周漾的气息拂过沈砚耳际，带着探究的灼热，“是三十年前‘洪武青花双耳樽’走私案里，被赵家灭口的那个研究员吧？”

沈砚身体瞬间僵冷如铁！

“赵老三用假借据逼你，不是真要钱。”周漾的手指抚过笔记上“存疑”二字，声音压得极低，“他是要这本东西——当年那樽‘洪武青花’，恐怕是件能捅破天的…赝品。”

楼道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

“周少！巷子监控拍到赵家的人！”保镖在门外急报，“他们带了家伙！”

周漾眼神骤戾。他猛地搂住沈砚的腰翻身覆上，用自己后背挡住窗口方向！同时一脚踹翻铁皮衣柜砸向木门——

“砰！砰！砰！”

三颗子弹穿透玻璃，将沈砚枕边那摞《文物》杂志轰得纸屑纷飞！其中一颗擦过周漾右臂，血珠甩在《师遗稿》的“洪”字上，泅开刺目的红。

沈砚瞳孔紧缩。他看见周漾染血的胳膊横在自己眼前，看见他低头时滚落的汗珠滴在自己锁骨的翎管上，看见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暴戾的杀意。

“听着，”周漾染血的手扣住他后颈，喘息粗重，“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要么跟我走，我替你宰了赵老三，掀了那樽假青花的老底…”

他指尖抹过沈砚唇上沾到的自己的血，重重按进他掌心：

“要么留在这，等他们把你和这本笔记，一起烧成灰。”

窗外警笛由远及近。血在两人紧贴的掌缝间黏腻滑动。沈砚闭上眼，恩师坠楼前嘶喊的“假的！全是假的！”在脑中轰鸣。

他反手，死死攥住了周漾流血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