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年·清明

辰时的书斋外，东宫侍卫的刀鞘叩响青砖。

“殿下口谕，传《论语》注。”侍卫递上的泥金帖上，七岁的楚北淮用朱砂歪歪扭扭画了只纸鸢，旁书「楚怀舟」二字——墨渍晕开了最后一笔，像条小尾巴。

宋砚清整衣赶往梅亭时，正看见夜沉疆单膝点地，为小太子调整蹀躞带上的玉钩。少年武将的玄色箭袖卷到肘间，露出结痂的鞭痕——昨日替弟弟挨的家法。

“殿下。”宋砚清长揖，余光瞥见亭角——宋南涔和夜烬尘正偷偷用他的《诗经》折纸船，赤玉璎珞与柏木小刀缠作一堆。

楚北淮突然举起皱巴巴的册子：“孤用这个换！”——正是宋砚清失踪的兵法笔记，页脚还粘着杏酪渣。

——

午后的风掠过柳梢，夜烬尘的朱雀纸鸢突然断了线。

“衔烽！”孩童急得直跺脚，缺了门牙的呼喊漏着风。那纸鸢是夜沉疆熬了三夜扎的，朱砂写的名字被楚北淮系上了东宫金铃，正往湖心坠去。

宋南涔提着杏红裙角追过去：“怀舟！那是沉疆哥哥……”

“哗啦——”

楚北淮手中的鎏金线轴突然脱手。小太子抿着唇看纸鸢坠向水面，九章纹的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夜沉疆已经跃入浅滩。少年的身影如离弦箭，溅起的水花惊飞岸边白鹭。他单手捞起湿透的纸鸢，另一只手拎住扑腾的夜烬尘的后领——孩童腕上缠的金铃线，在阳光下泛着刺目的光。

“《礼记》有云：‘君子不夺人所好’。”宋砚清蹲下来替楚北淮捡起滚落的玉韘，“殿下觉得呢？”

小太子耳根红了。

暮色染红校场时，楚北淮的第三箭射偏了。

“弓要平。”宋砚清握住小太子的手调整姿势，余光却瞥见夜沉疆正半跪着教夜烬尘搭箭——少年武将的手掌覆在孩童手背上，如展翼的鹤。

“孤知道了！”楚北淮突然挣脱，从怀中掏出那本笔记塞给宋砚清，“明日……明日再比！”

笔记扉页多了一行稚嫩批注：「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怀舟仿墨深笔意」。

夜沉疆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湿漉漉的袖口滴着水，却小心捧出个油纸包：“赔礼。”

油纸里依旧裹着三块压扁的杏酪，糖霜拼出歪扭的「对不住」。

——

宋砚清在书房烘笔记时，窗外传来“笃笃”轻响。

夜沉疆倒挂在檐下，发梢还滴着水，怀里却护着个干燥的布包：“那小子非要现在送。”

布包里是夜烬尘“修补”好的《诗经》——撕破的《邶风》页被柏树浆粘好，“死生契阔”旁画了三个牵手的小人，分别标注「兄」「我」「涔」。

更漏滴答，宋砚清忽然指向窗外：“殿下还在看。”

梅树后露出半截九旒冕穗。七岁的楚北淮抱着膝盖坐在阴影里，望着远处嬉闹的夜烬尘和宋南涔，手中的金铃线缠了又解。

夜沉疆轻轻“啧”了一声，从怀中摸出个备用的竹骨纸鸢：“劳驾，写个字。”

宋砚清提笔蘸墨，在素白绢面上写下「怀舟」——与白日里泥金帖上的字迹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