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年·腊月廿三,小年夜。
三更的雪又密了些,宋砚清踩着冰碴子拐进校场时,远远望见个黑影蹲在箭垛上——夜沉疆裹着玄色斗篷,正用他的银丝镜对着月亮比划,镜片折射的冷光在雪地上圈出个晃动的圆。
“度数不对。”宋砚清伸手。
夜沉疆从垛顶跳下来,铁面具上沾着新雪:“你们读书人眼睛是纸糊的?这么深的镜片……”话没说完,脚下一滑,整个人扑进雪堆里。
宋砚清拎起眼镜,借着月光检查镜腿——那道弓弦刻痕旁多了几道细线,凑近看竟是歪歪扭扭的“对不住”三字,像是用箭簇尖刻的。
“令弟教的字?”他故意问。
夜沉疆拍打积雪的动作一顿。七岁的夜烬尘开蒙晚,如今写字还像鸡爪扒的,前日才因墨汁糊了《千字文》被父亲罚抄。
“要你管!”少年将军耳尖发红,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砸过来,“赔礼。”
油纸里裹着块杏酪,已经压扁了,甜香混着松木气息扑面而来。
——
杏酪还没吃完,远处突然传来“嘎吱嘎吱”的踩雪声。
夜烬尘抱着个比他还高的食盒,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过来,狐裘兜帽上积了层雪,活像只蹒跚的小熊崽。
“哥!”孩童举起食盒,“厨房新蒸的玉尖面!我偷…不是,我拿了最好的!”
食盒一打开,十几个面团捏的小兔子东倒西歪,馅料都挤到了边上——分明是孩子自己包的。夜沉疆铁面具下的呼吸声突然重了。
宋砚清蹲下来替夜烬尘拍雪:“这么晚出来,你娘知道吗?”
“娘亲在煮消寒汤。”孩童突然从袖袋里掏出个布包,“宋大哥也有份!”
粗布里裹着块雕坏的木牌,隐约能认出“平安”二字,背面刻着歪扭的弓箭图案。夜烬尘献宝似的举起:“我用祠堂的柏木刻的,爹爹说……”
话音戛然而止。校场外传来夜夫人唤儿的清泠嗓音,伴着鎏金护甲碰击玉镯的脆响。
夜沉疆一把拎起弟弟往声源处塞,转头对宋砚清低声道:“明日未时,杏林。”
——
次日宋砚清踏入杏林时,先听见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宋南涔穿着杏红袄子坐在枝桠上,正往夜烬尘发髻上簪野梅。七岁孩童被扮成了小娘子,眉心还点着朱砂,却举着木刀对虚空喊:“末将愿往!”。
“胡闹。”宋砚清刚开口,头顶就落了簌簌雪粉——夜沉疆倒挂在更高处的枝头,手里攥着把青杏:“接住!”
酸涩的果子砸在肩头,宋砚清反手从书囊抽出戒尺。少年将军大笑翻身,斗篷扫落一地碎玉般的花瓣,正巧落在跑来告状的夜烬尘鼻尖上。
“宋大哥!”孩童举着被梅汁染红的帕子,“漱玉说能变出彩虹……”
帕子展开,赫然是宋砚清失踪多日的《诗经》批注页,被梅子汁浸出斑驳的紫红。夜沉疆的笑声戛然而止。
“我赔。”他一把拎起弟弟后领,“今晚就押他抄书。”
“不要!”夜烬尘扑腾着去够宋砚清的衣袖,“我会背《击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稚嫩的童声里,宋砚清突然觉得袖口一沉——夜沉疆偷偷塞进来个柏木小匣,匣底刻着“赔”字,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十二枚杏核,每颗都磨成了光滑的骰子,六面刻着《诗经》篇名。
——
除夕守岁那晚,宋砚清在书房摆弄杏核骰子。
“执子之手——”南涔突然探头,念出最上面那颗刻的字,赤玉璎珞晃啊晃,“这不是《邶风》里的吗?沉疆哥哥居然会这个?”
窗外传来“咚”的闷响。宋砚清推开窗,见夜家兄弟正在院墙下堆雪狮。夜烬尘整个人埋进雪堆里,只露出个发髻,夜沉疆的铁面具上凝着冰溜子,手里却小心捧着个陶罐。
“消寒汤。”少年将军粗声粗气地把陶罐举高,“我娘让送的。”
汤气氤氲中,宋砚清看清罐底沉着的东西——正是他前日被夜烬尘“借”走的银丝镜布,如今绣上了歪歪扭扭的松枝纹。
更远处,夜夫人提着灯笼站在梅树下,腕间白玉镯映着雪光,温柔地望着孩子们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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