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年,腊月初八·大寒
大燕建国第十年的冬天,雪来得又急又猛。
宋砚清踩着新雪踏入将军府时,听见母亲在身后轻声叮嘱:"把那盒杏脯带上,夜夫人最喜这个。"他回头,看见母亲站在马车旁,藕荷色斗篷上落满雪花,像株风中的玉兰。靴底碾碎的冰晶发出细碎的脆响。十四岁的少年裹着月白鹤氅,银丝镜链垂在肩头,像道未化的霜痕。他身后跟着父亲宋知澜——当朝丞相,紫袍玉带,眉目沉静如古井。
"砚清,待会儿莫要多话。"宋知澜低声嘱咐,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瞬间消散,"夜将军正在气头上。"
宋砚清点头,目光却掠过回廊。
雪地里跪着个玄衣少年。
新落的雪已经覆了他半身,却掩不住那挺直的脊背。少年垂着头,乌黑的发梢结了冰凌,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那是......"
"夜家长子沉疆。"父亲叹气,"听说今早放走了受罚的幼弟。"
——
宋砚清借口更衣溜出花厅。
雪地里的少年听到脚步声,猛地抬头。碎雪簌簌落下,露出一双沉黑的眼睛——像淬了火的刀,烫得宋砚清指尖一颤。
"看什么看?"夜沉疆嗓音沙哑,嘴角结着血痂,"你们文官不就爱看武将挨罚?"
宋砚清蹲下身,从袖中掏出暖炉:"要捂手吗?"
夜沉疆怔住。
暖炉绒布下,露出《孙子兵法》残卷的一角——正是他昨日在书院弄丢的那册。
"你......"
"令弟托我带来的。"宋砚清将书递过去,"他说你背不出《九变篇》,今日要挨你父亲的军棍。"
夜沉疆沉黑的瞳孔猛地收缩。他一把抓住宋砚清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那小混蛋在哪?"
"厨房。"宋砚清面不改色,"偷吃你娘做的蜜煎樱桃。"
——
杖责声从后院传来,夹杂着孩童的哭喊。夜沉疆肌肉绷紧,指节捏得发白。
"才七岁......"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不过摔了把木弓......"
宋砚清翻开残卷。扉页上稚嫩的批注力透纸背:「兵者,护所爱也」。
远处传来夜凛的怒喝:"家法三十!"
夜沉疆突然起身,积雪从膝头簌簌落下。宋砚清却先他一步走向刑房,月白袍角扫过雪地,像柄出鞘的剑。
"站住!"夜沉疆拽住他,"你干什么?"
宋砚清摘下银丝镜架在他鼻梁上:"去书房,就说我父亲要查校兵书。"
镜片还带着体温。夜沉疆愣怔间,少年已推开刑房的门。
——
刑房内炭盆烧得正旺。
夜凛的藤杖悬在半空,七岁的夜烬尘趴在条凳上,小脸惨白。
"夜世伯。"宋砚清行礼,声音清朗如碎玉,"《尉缭子》有云:'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
满堂武将的目光齐刷刷刺来。
"令郎藏弓护弟,恰合'仁将'之道。"他捧出那本残卷,指尖点在某处——夜沉疆的批注旁,多了一行新鲜的簪花小楷:「将者,智信仁勇严也」。
夜凛盯着那行字,藤杖"啪"地落地:"滚去祠堂跪着!"
夜烬尘哭着扑向门口,撞进一个带着雪气的怀抱——夜沉疆不知何时来了,银丝镜歪歪斜斜架在鼻梁上,看着有些滑稽。
宋砚清在祠堂找到夜沉疆时,少年正对着祖宗牌位啃冷馒头。
供桌下突然钻出个小脑袋:"哥,肉包子!"
夜烬尘脏兮兮的小手捧着油纸包,献宝似的举高。在他身后,夜夫人提着食盒款款而来,眉目如画:"沉疆,带客人来暖阁用膳。"
暖阁里炭火噼啪。夜夫人亲手盛了碗热汤递给宋砚清:"听说是宋公子救了烬尘?"
"娘!"夜沉疆耳尖发红,"是他多管闲事......"
宋砚清低头喝汤,唇角微扬。汤碗底下压着张字条,墨迹未干:「三更,校场还你眼镜」。
落款画了把歪歪扭扭的弓。
——
离府时,宋砚清回头望了一眼。
马车驶过街角,他回头望去。夜沉疆站在檐下,手里攥着他的银丝镜。更远处,夜烬尘正和粉雕玉琢的宋南涔头碰头分食杏脯——正是他母亲让带的那盒。
"砚清?"父亲在马车前唤他。
他收回目光,袖中《孙子兵法》里多了枚温润的玉扣——是夜夫人悄悄塞给他的,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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