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场的大门如同巨兽咧开的、布满尖牙的嘴。
扭曲的金属拱门上缠绕着色彩斑斓却毫无生气的塑料藤蔓,顶端蹲踞着一只只形态怪诞的石像鬼雕塑。它们咧着嘴,露出凝固的、尖锐的笑容,空洞的眼窝俯视着每一个踏入此地的生灵。大门两侧,矗立着两排高大的、穿着滑稽小丑服的蜡像,它们脸上的油彩笑容夸张到诡异,僵硬的手臂做出欢迎的姿态,却只散发出冰冷而虚假的邀约。
那股甜腻到令人作呕的香气,在这里变得更加浓郁,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黏腻的窒息感。大门内侧,隐约传来断断续续、音调扭曲的八音盒旋律,像坏掉的留声机在沙哑地歌唱着欢乐颂歌,反而更添阴森。
澜清站在门外,真实之瞳在掌心微微灼烫。视野中,整座游乐场的“谎言物质”流动呈现出一种异常的活跃状态,如同煮沸的粘稠糖浆,表面看似平静,内部却在剧烈地翻涌、碰撞。大门拱顶那些石像鬼雕塑周围,规则符文闪烁的频率明显高于外界,彼此之间不时发生细微的摩擦和冲突,溅起无形的火花——正是这种规则层面的不稳定,产生了之前感知到的微弱“紊乱感”。
“就是这里了……”澜清深吸一口气,那甜腻的空气让他喉咙发紧。他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脸上那副麻木平静的“居民”面具,眼神放空,迈步走了进去。
踏入大门的一瞬间,一股无形的、冰冷的“注视感”骤然降临!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虚空中睁开,锁定了他的存在。这并非错觉,真实之瞳清晰地“看”到,空气中弥漫的谎言物质中,瞬间分离出无数细小的、如同尘埃般微小的符文,悄无声息地附着在他体表那层伪装光晕上,如同最精密的监控探头。
玛蒙的监视,无处不在。
澜清心头一凛,立刻收敛心神,将真实之瞳的感知范围压缩到极限,仅仅用来维持自身伪装的稳定和扫描前方路径的环境规则波动,不敢有丝毫逾越。他像一个真正的、对游乐场习以为常的迷城居民,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环境感染的慵懒好奇,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园内的景象。
园内的景象,是一场凝固的、色彩斑斓的噩梦。
巨大的、涂满鲜艳油彩的旋转木马静静矗立在中央广场。那些形态各异的木马——独角兽、狮子、海豚——并非木质,而是由凝固的、泛着蜡质光泽的谎言物质构成。它们姿态昂扬,鬃毛飞扬,却凝固在永恒的静止中。木马顶端华丽的顶棚上,装饰着无数小天使和花朵的浮雕,它们的笑容同样僵硬永恒。几个同样由蜡质构成的“孩童”蜡像,正“坐”在木马上,小手抓着冰冷的扶手,脸上带着被冻结的、空洞的欢愉。
不远处,是过山车扭曲盘旋的钢铁轨道。那轨道锈迹斑斑,如同僵死的巨蟒,蜿蜒着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几节车厢孤零零地停在最高点的轨道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呼啸而下,却又被无形的力量永恒定格。车厢里,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保持着尖叫或欢呼的姿态,也化作了蜡像的一部分。
碰碰车场地里,色彩鲜艳的小车撞在一起,同样凝固。里面的“乘客”蜡像有的在哈哈大笑,有的在故作惊恐,表情生动,却毫无灵魂。
整个游乐场,除了那扭曲断续的八音盒音乐,一片死寂。那些活动的“居民”蜡像们,只是安静地分布在各个角落,如同设定好的背景板,脸上挂着永恒不变的格式化笑容。没有喧闹,没有奔跑,只有一片虚假欢愉被永恒凝固的诡异死寂。
澜清沿着一条铺着彩色鹅卵石的小径缓缓前行,真实之瞳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在低功率状态下艰难地扫描着。他需要找到“真实之痕”——规则冲突、逻辑悖论、存在不谐的点。这凝固的欢愉里,悖论无处不在,但大多已经被规则同化、抹平,如同那个父亲蜡像眼角的泪痕,转瞬即逝。
他的目光扫过旋转木马,扫过过山车,扫过碰碰车……那些地方的规则紊乱虽然存在,但都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冲突平衡状态,就像被强力胶粘住的裂缝,暂时不会扩大。
就在这时,真实之瞳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却更加“新鲜”的规则扰动!
这扰动来自……小径深处,一座哥特式尖顶的建筑。那建筑的外墙被漆成诡异的暗紫色,窗户是扭曲的彩色玻璃,拼凑出各种怪诞的笑脸图案。门口挂着一个歪歪扭扭的霓虹招牌,上面闪烁着几个残缺不全、如同垂死挣扎般明灭的字母:“蜡像奇趣屋”。
一股更浓郁、更刺鼻的甜腻香气,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类似蜂蜡燃烧的味道,从那栋建筑黑洞洞的入口处弥漫出来。在真实之瞳的视野下,那入口如同一个不规则的伤口,周围的谎言物质流动异常混乱,规则符文频繁地闪烁、湮灭、重组,如同沸腾的油锅。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吸引和排斥的矛盾力量,从那伤口般的入口中散发出来。
“就是这里!”澜清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栋蜡像馆,是此刻规则冲突最激烈、最不稳定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诞生“真实之痕”的温床!
他不再犹豫,调整步伐,脸上露出一丝被“奇趣屋”招牌吸引的好奇(符合迷城居民可能的行为),朝着那暗紫色的建筑走去。
推开沉重、镶嵌着彩色玻璃的、同样泛着蜡质光泽的木门,一股更加浓烈的甜腻蜡香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门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盏悬挂在墙壁上的、造型如同骷髅头骨的古旧油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芒,将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墙壁和地面上。
展现在澜清眼前的,是一个巨大而诡异的空间。密密麻麻的蜡像,如同沉默的士兵,矗立在昏暗的光线中。它们形态各异,远比外面的游乐设施蜡像更加“生动”和“真实”。
有穿着华丽礼服、手持酒杯、正在优雅交谈的贵族男女;有衣衫褴褛、面容愁苦、仿佛在行乞的流浪汉;有穿着白大褂、手持锋利手术刀、表情狂热的外科医生;甚至还有几尊形态扭曲、如同从噩梦中爬出的、非人形的怪物蜡像……
它们都保持着各自的动作和表情,栩栩如生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贵族嘴角的矜持微笑,流浪汉眼中的绝望,医生脸上的狂热,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一切都凝固在蜡质的光泽下。昏暗的灯光在它们脸上跳跃,仿佛下一刻它们就会活过来。
在真实之瞳的视野下,这些蜡像内部的谎言物质流动几乎停滞,呈现出一种深沉的、死寂的固化状态。它们是被彻底同化后的“作品”。然而,整个场馆的空气里,弥漫的谎言物质却异常活跃,那些微小的监控符文如同嗜血的蚊蚋,密度远高于外面。
澜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蜡像群狭窄的通道中。脚下的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死寂的场馆内被无限放大。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蜡像过于“逼真”的眼睛,只将真实之瞳的感知集中在空气和地板规则的细微流动上,寻找那一丝转瞬即逝的“不谐”。
场馆深处,灯光愈发昏暗。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蜡香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的气息?像是被强行压抑了无数岁月的呜咽,沉淀在每一寸空气里。
他拐过一个弯,眼前出现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小隔间。隔间没有门,只有一道厚重的天鹅绒帷幕半掩着。帷幕是深红色的,如同凝固的血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压抑。
真实之瞳猛地一跳!
隔间内传来的规则扰动感陡然加剧!如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空气里的谎言物质和监控符文都呈现出一种异常的躁动!
澜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轻轻拨开那道沉重的天鹅绒帷幕。
隔间内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
这里没有其他蜡像,只有一张孤零零的、蒙着厚厚灰尘的深棕色长椅。长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条洗得发白的、样式简单的蓝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微微低着头。她的双手交叠放在腿上,姿态安静而温婉。她的脸……被一层薄薄的、半透明的白色面纱轻轻覆盖着,只露出一个柔和的下巴轮廓和紧抿的、带着一丝倔强弧度的嘴唇。
在真实之瞳的视野下,这个女人……不是纯粹的蜡像!
她身体的大部分确实呈现出蜡质的凝固感,谎言物质几乎停滞。但!在她那覆盖着面纱的脸部位置,在面纱之下,那凝固的蜡质中,却有一小块区域,呈现出极其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活性”!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生命”或“意识”的规则波动,正从那小块区域艰难地散发出来,与周围强大的固化规则和谎言物质进行着绝望的、无声的抗争!
这抗争如此微弱,如同萤火之于烈日,却真实存在!这就是“存在不谐”!这就是规则冲突的核心点!那活性区域散发出的微弱波动,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伤和……一种让澜清灵魂深处都为之悸动的熟悉感!
就在他因震惊而心神微震的刹那——
“你……在看什么?”
一个冰冷、僵硬、毫无起伏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在转动,突然在澜清身后响起!
澜清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猛地转身!
只见隔间入口的帷幕旁,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着一尊蜡像!
那是一尊穿着笔挺侍者服、戴着白手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性蜡像。它的脸上挂着标准化的、如同尺子量出来的微笑,眼神空洞。然而,在真实之瞳的视野下,这尊蜡像内部的谎言物质流动异常活跃,远超其他被同化的蜡像!无数监控符文正通过它,如同触手般连接着场馆内无处不在的监控网络!
它是活的!或者说,它是玛蒙意志的一个具现化节点!一个“监管者”!
澜清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膛!被识破了?!因为他刚才对那个面纱女人过度的关注?不!他体表的伪装光晕在真实之瞳的维持下依然稳定!言灵之缚的规则没有触发!对方是在“询问”!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迅速堆起一个被突然出现的侍者吓到的、带着点尴尬和好奇的普通居民表情,指了指长椅上的女人蜡像,用一种尽量自然的、带着点探究的语气回答:“抱……抱歉,先生。我只是……只是觉得这位女士……看起来很悲伤。她的面纱……很特别。”他刻意将关注点引向“悲伤”这种模糊的情绪和面纱这个外在物品,而非那核心的活性区域。
蜡像侍者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澜清,脸上那标准化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它沉默了几秒钟,那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般漫长。空气里弥漫的监控符文波动得更加剧烈。
“悲伤?”蜡像侍者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冰冷僵硬,毫无波澜,“编号C-129,主题‘静默的哀思’,完美呈现了忧郁的静态美学。她的面纱,是‘永恒微笑工坊’本季限量款‘朦胧之泪’系列。是艺术。”它如同背诵设定好的程序,“游客,请勿触碰展品,保持安静观赏。”
没有触发规则反噬!澜清暗自松了口气,连忙点头:“当然,当然,只是觉得……很美。”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点外行人的赞叹。
蜡像侍者似乎“满意”了(虽然表情毫无变化),它微微侧身,让开通道,做了一个“请继续参观”的僵硬手势,但那双空洞的眼睛,却如同跗骨之蛆,依旧锁定在澜清身上。
澜清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长椅上那个覆盖着面纱的女人蜡像。在蜡像侍者出现并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短暂瞬间,真实之瞳清晰地捕捉到,在那女人面纱之下,那小块微弱活性的区域边缘,一滴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由纯粹液体构成的泪珠,正艰难地从凝固的蜡质中渗出,沿着她冰冷的脸颊轮廓,极其缓慢地向下滑落了一毫米!
一滴真实的泪水!在凝固的谎言与悲伤中,无声滑落的真实之痕!
然而,就在那滴泪水滑落的瞬间,女人蜡像周围活跃的规则符文猛地收缩、绞杀!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降临,那滴泪水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露珠,瞬间被蒸发、抹除!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澜清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有任何停留,对着蜡像侍者僵硬地点点头,快步离开了这个压抑的隔间。
身后,那冰冷僵硬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一直钉在他的背上,直到他转过拐角,消失在蜡像群中。
扭曲断续的八音盒音乐依旧在空旷诡异的场馆内回荡,像一首献给凝固欢愉的安魂曲。澜清快步穿梭在沉默的蜡像群中,掌心真实之瞳的灼热感提醒着他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发现。
那滴被瞬间抹除的泪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它证明了“真实之痕”的存在形式——极其微弱,转瞬即逝,诞生于最剧烈的规则冲突核心,却又被规则本身以最快的速度抹杀清除。寻找它,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徒手捞取一片瞬间融化的雪花。
同时,那个蜡像侍者的出现,更让他深刻理解了玛蒙对这场“游戏”的掌控力。无处不在的监控,随时可能降临的监管者,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任何异常的、可能触及真相的举动,都可能引来致命的注视。
他必须更谨慎,更隐蔽。
澜清强迫自己放慢脚步,脸上重新挂起那种被蜡像“艺术”震撼后的、略带疲惫的麻木神情,像一个普通的、逛累了的游客,朝着场馆的出口方向走去。真实之瞳的感知如同最敏感的触须,在极度收敛的状态下,依旧扫描着空气中规则的涟漪,试图捕捉那滑落泪痕留下的、极其微弱的气息轨迹。
离开蜡像馆,重新站在那铅灰色的、凝固的天空下,甜腻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一丝。但澜清知道,这只是错觉。整个游乐场,依旧是玛蒙精心打造的囚笼。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座最高的、扭曲盘旋的过山车轨道,又看了看中央广场那华丽死寂的旋转木马,最后目光扫过碰碰车场地……真实之瞳的视野中,这些地方的规则紊乱虽然不如蜡像馆内激烈,但依旧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持续涌动着冲突的波纹。
那滴泪水的源头,那面纱女人蜡像所在的隔间,是整个规则冲突的漩涡中心。但“真实之种”本身,玛蒙绝不会让它停留在如此显眼、如此不稳定的地方。它必然被转移了,或者……被巧妙地“藏”在了某个冲突暂时“平息”的区域,等待着某个触发点,再次引发“真实之痕”的显现。
“冲突……平息……”澜清咀嚼着这两个词。蜡像馆内的冲突过于激烈,规则绞杀也最迅速。而外面这些设施,冲突相对缓和,规则绞杀的反应可能会慢上一线?那一线之隔,或许就是机会?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片碰碰车场地。
色彩鲜艳的碰碰小车如同玩具般撞在一起,凝固成滑稽的碰撞现场。车内的“乘客”蜡像们姿态各异,表情夸张。场地边缘,还散落着几尊似乎是“观众”的蜡像,对着场内指指点点,脸上是凝固的欢笑。
在真实之瞳的视野下,这片区域的规则符文流动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僵持”状态。碰撞产生的“动态”被永恒“静止”,这本身就是巨大的悖论。维持这种悖论的规则力量彼此拉扯,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平衡。这种平衡区域,或许正是“真实之种”暂时蛰伏的理想地点?因为这里的不谐已经被“正常化”了,反而容易被忽略?
澜清决定赌一把。他像一个被碰碰车吸引的游客,慢悠悠地晃荡过去,在场地边缘的金属围栏外停下,手肘随意地搭在冰凉的栏杆上,目光“饶有兴致”地扫视着场内凝固的“欢乐”场景。
真实之瞳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丝,悄无声息地探入场内,极其小心地触碰着那些维持“动态静止”的规则脉络,寻找着其中可能存在的、因拉扯而产生的细微裂隙。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倒计时如同冰冷的沙漏,在无声中滑落。场地内一片死寂。那些凝固的笑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愈发诡异。澜清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精神高度集中带来的负担越来越重,太阳穴突突直跳。真实之瞳的持续运转像在燃烧他的灵魂。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片区域,怀疑自己判断错误时——
极其微弱!
在场地中央,两辆撞得最“亲密”的碰碰车之间,一辆红色小车的前轮几乎顶在了一辆蓝色小车的侧面。红色小车的驾驶座上,是一个穿着背带裤、头戴鸭舌帽的“小男孩”蜡像,他正兴奋地张大嘴巴,做出尖叫的动作。蓝色小车的驾驶座上,则是一个穿着花裙子、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蜡像,她正惊恐地用手捂着脸。
真实之瞳的感知捕捉到,在红色小车“男孩”蜡像那凝固的、兴奋张开的嘴角边缘,那鲜艳的蜡质涂层上,出现了一条比发丝还要细微的裂痕!
这裂痕本身并非“真实之痕”,它只是规则拉扯下物质层面产生的物理裂痕。
但!
就在这条裂痕出现的瞬间,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悲伤气息,如同密封千年的酒坛被打开了一道缝隙,猛地从那裂痕深处逸散出来!这股气息与蜡像馆内那个面纱女人散发出的悲伤气息,同源!是那滴泪水所代表的“真实”的残留!
找到了!虽然只是气息残留,但这气息本身,就是指向“真实之种”的坐标!是玛蒙也无法完全抹除的“痕迹”!
澜清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强行压下几乎要失控的表情和呼吸,维持着观看的姿势。真实之瞳死死锁定着那道裂痕和逸散出的悲伤气息。
那气息如同无形的丝线,在凝固的谎言空气中艰难地延伸、飘散……最终,指向了场地的边缘!
澜清的目光,顺着那悲伤气息的指引,缓缓移动。
最终,定格在场地外缘,一尊孤零零的、坐在一张小马扎上的蜡像身上。
那是一个老妇人蜡像。
她穿着灰扑扑的旧式布衣,头发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她微微佝偻着背,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那不是欢乐,也不是纯粹的悲伤。那是一种混合了长久等待、深沉忧虑、以及一丝几乎被岁月磨平的、微弱到近乎熄灭的期盼。
她的双手,正捧着一件小小的物事。
那是一个……破旧的、针脚歪歪扭扭的、用粗麻布缝制的……小布偶。布偶没有五官,形态粗糙,却被人用稚嫩的笔触,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努力想要微笑的嘴巴。
老妇人蜡像的目光,没有看向场内凝固的“欢乐碰撞”,而是低垂着,无比温柔、无比专注地凝视着手中那个粗糙的小布偶。仿佛那就是她整个世界的光。
在真实之瞳的视野下,这尊蜡像本身的谎言物质是凝固的。但!在她那双由蜡质构成的眼睛里,在那凝固的眼眸深处,澜清清晰地“看”到了!
一滴!
一滴极其微小、极其纯净、由纯粹液体构成的泪水,正悬在她那蜡质的、浑浊的眼角边缘,将落未落!
那泪水,如同凝聚了世间所有无法言说的悲伤和等待,在虚假永恒的微笑游乐场里,在凝固的欢愉背景中,无声地悬挂着。
它没有像蜡像馆里的泪水那样被瞬间抹除。这片区域的规则冲突处于僵持状态,规则的绞杀反应似乎慢了半拍。
就是现在!
澜清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大脑!机会只有一次!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成一个被场内“精彩碰撞”逗乐的、开怀大笑的表情(符合围观者身份),同时借着身体因“大笑”而前倾的动作,他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无声无息地越过金属围栏!
指尖,带着真实之瞳赋予的、对规则脆弱点的精准感知,如同最灵巧的探针,没有触碰老妇人蜡像本身(那必然触发警报),而是极其精准、极其轻柔地,朝着那滴悬于蜡质眼角、即将坠落的真实泪珠拂去!
指尖即将触及那滴泪珠的刹那——
嗡!
整个碰碰车场地的规则符文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光芒!如同被惊醒的毒蛇!一股恐怖的、带着抹杀意志的反噬力量,如同无形的重锤,瞬间轰向澜清探出的手臂和他整个人!
剧痛!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沿着手臂瞬间席卷全身!澜清闷哼一声,脸色煞白如纸,身体剧烈一晃,差点栽倒在地!他体表那层伪装光晕剧烈波动,如同风中残烛,在真实之瞳的全力维持下才勉强没有崩碎!
而那滴泪水,在规则绞杀降临前的亿万分之一秒,被澜清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如同接住一片最脆弱的雪花般,拂落!
没有实体的触感。
只有一股冰寒刺骨、却又带着无尽悲怆的意念洪流,如同决堤的冰河,瞬间冲入澜清的指尖,沿着手臂的神经,狠狠贯入他的脑海!
一幅破碎的画面在他意识中炸开:
无尽的灰暗……冰冷的铁栏……一个中年男人模糊的背影……他奋力伸出手,将一个散发着微弱光芒的粗糙布偶,塞进一个小小的、布满裂纹的“窗口”……男人嘶哑的声音带着血沫和最深沉的眷恋:“活下去……清儿……等……等我回来……”
“父亲——!!!”
澜清的意识在洪流中发出无声的嘶吼!那背影……那声音……是父亲!是父亲消失前的片段!
画面瞬间破碎、消失。
指尖那冰寒悲怆的洪流也如同幻觉般退去。
只有掌心真实之瞳灼热的跳动,和脑海中那惊鸿一瞥的画面,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而那滴泪水,在离开蜡像眼眶、被澜清指尖拂落的瞬间,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场地内爆发的规则光芒也迅速平息,恢复了那种脆弱的僵持状态。凝固的碰碰车,凝固的欢笑与惊恐,凝固的老妇人和她手中粗糙的布偶……一切如常。
只有澜清,脸色苍白地站在围栏外,身体因剧痛和精神冲击而微微颤抖。他迅速收回手,强忍着脑海中的翻江倒海和手臂的剧痛,脸上重新挂起那副被“逗乐”后略显疲惫的表情,若无其事地转身,朝着远离碰碰车场地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指尖残留的冰冷和悲怆尚未散去,父亲塞出布偶的画面在脑中反复闪回。那粗糙布偶的轮廓,与老妇人蜡像手中视若珍宝的布偶……何其相似!
“父亲……你到底……把我托付给了谁?”澜清的心在滴血,在燃烧。这游乐场凝固的欢愉之下,埋葬着怎样的真实?玛蒙的亿万谎言中,那唯一的种子,是否与父亲最后的背影,与这无声滑落的泪痕,紧密相连?
他抬起眼,铅灰色的天空如同巨大的棺盖。倒计时的沙漏,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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