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的余韵还在老城区的巷弄里打转，阮糯白蹲在满地玻璃碴中，指尖捏着半块沾着奶油的模具碎片。“LC+RN”的刻痕被黏腻的油脂糊住，像被强行抹去的旧账。掌心的伤口又开始渗血，血珠滴在碎片边缘，晕开的红与奶油的白纠缠在一起，倒像是七年前那个星空蛋糕上，被他不慎蹭掉的一点流星尾迹。

顾沉舟的黑色轿车还停在街对面，车窗紧闭，却能想象出男人坐在里面的姿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定像盯着烤箱里蛋糕的烘焙师，计算着最佳的出炉时机。阮糯白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玻璃碴的凉意，他捡起另一块碎片，对着晨光举起，棱角将阳光折射成细碎的虹，晃得人眼疼。

“想拼回去？”

陌生的女声自身后响起。阮糯白回头，看见个穿保洁服的阿姨，手里拎着垃圾袋，正盯着他脚边的狼藉。阿姨指了指模具碎片：“我刚才在垃圾堆里捡着个这玩意儿，看着怪可惜的。”她递过来个牛皮纸包，打开时，里面躺着最后一块三角形的碎片，恰好能补上模具缺口。递包时，阿姨忽然嘟囔了一句：“刚才还见个戴金丝眼镜的，和穿红裙子的女人在这儿吵架，红裙子的掉了个翡翠扣子，眼镜男捡起来塞兜里了，凶得很呢。”

阮糯白接过碎片的瞬间，指尖触到纸包内侧的硬壳——是半张折叠的竞价单，边角泛黄，上面“陆凛川”三个字的最后一笔，被雨水洇成了浅蓝，像极了当年星空蛋糕上的奶油。他突然想起第六章末尾，垃圾桶底下卡着的那半张，此刻两张碎片拼在一起，“阮糯白”与“陆凛川”的名字终于完整重逢，中间隔着七年的空白，被同一个日期串联：2016年6月18日，校园义卖会。

阿姨已经走远了，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商场的促销广播。阮糯白将三块碎片按刻痕对齐，指腹抚过拼接处的裂痕，突然想起七年前陆凛川替他缝校服时，也是这样笨拙地对齐针脚，说“破了就补，补不好才可惜”。那时少年的指尖带着刚揉过面团的黄油香，不像现在，他摸到的只有冰冷的瓷面和自己的血。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条陌生彩信，发件人号码被隐去，内容是张照片，下面附了两个字：“等我。”照片里，陆凛川坐在陆家大厦的台阶上，西装外套搭在膝头，左手手腕上有圈红痕，正低头看着掌心的什么——那半张竞价单的边缘露在指缝外，纸面被反复摩挲得发毛，边角卷成了小小的弧度。背景里，几个穿黑衣的保镖守在旋转门外，像圈无形的牢笼。

阮糯白盯着照片里陆凛川的掌心，指腹轻轻按在自己拼好的竞价单上，突然想起今早混乱中，顾沉舟的助理弯腰捡文件时，他瞥见文件抬头印着“星河资本-顾氏地产关联协议”，当时只当是错觉，此刻阿姨的话与碎片般的记忆突然拼合。

玻璃门被推开时，风铃发出破碎的轻响。顾沉舟站在门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模具碎片上，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阮先生考虑得如何？董事会给陆总的最后期限是今晚八点，错过这个时间，陆氏的资金链一断，别说工坊，他自己都要被送去债务重组。”

阮糯白没抬头，指尖蘸着掌心的血，在模具拼接处画了道弧线，像在补缀道看不见的裂缝。“顾先生和苏小姐是什么关系？”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目光却扫过对方左手袖口——那里露出半粒翡翠扣，纹路与苏晴的手链如出一辙，“她掉的翡翠扣，还在您兜里吗？”

顾沉舟脸上的笑瞬间凝住，指尖下意识往西装口袋里缩了缩，指节在布料上碾过两秒，才慢悠悠推了推眼镜，语气里淬了点冷意：“阮先生倒是会联想。不过这些不重要。”他从公文包里抽出份文件，递过来时，阮糯白注意到文件边缘有处撕裂的毛边，与自己今早捡到的那页纸边缘恰好吻合，“重要的是，签了这份协议，你能拿到三千万注资，陆凛川也能因‘引入战略投资’保住职位。”他指着条款里的“公益烘焙学校”字样，“这不是你当年的梦想吗？”

阮糯白终于抬头，从竞价单夹层里抽出那页被撕掉的第9页，轻轻拍在文件上：“可这梦想，是给顾先生的房地产公司当嫁衣的？”纸上清晰印着“星河资本实际控股人：苏明远（苏晴舅舅）”“老城区改造收益方：顾氏地产”，墨迹边缘还沾着点奶油渍——显然是今早模具被摔时，溅到了顾沉舟的文件上。他忽然想起陆凛川设计图上的“公益烘焙区”，原来从一开始，少年就想保住的不是资本，是他的梦想。

窗外的蝉鸣突然歇斯底里起来，像在催促某个决定。阮糯白将模具碎片和竞价单一起塞进铁盒，锁扣合上的瞬间，听见自己的声音很稳：“协议我签，但要加条附加款。”

顾沉舟挑眉时，他指着文件上的“品牌经营权”条款：“我要在公益烘焙学校里，开间星空蛋糕工作室，配方用七年前的版本。陆凛川必须来当技术顾问，每周至少三天，亲自调试烤箱温度。”

男人的脸色变了变，眼镜后的瞳孔缩了缩，像是没想到他会提这种要求。阮糯白却笑了，指腹敲了敲铁盒：“顾先生不是想知道陆凛川掌心藏着什么吗？等他亲手调出当年的蓝色，你或许就能明白了。”

阳光穿过玻璃橱窗，在拼接好的模具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片被重新点亮的星空。阮糯白望着窗外，陆凛川坐过的台阶方向，此刻空无一人，只有风卷起的梧桐叶，在地面上画出浅淡的轨迹，像道未完待续的省略号。

他知道，这场用资本做筹码的赌局才刚刚开始。但这一次，他不会再做那个站在原地等待的人——他要亲手将错过的七年，一点点烤回恒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