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落了雨,雨声阵阵,满园槐花被蹂躏生香。
乌木长廊里却等候着一道青影,品貌双绝,叫人见之难忘。
他墨染般的眸子正在观那残花,看一片花瓣半空摇曳而下,便将手伸出将那片可怜弱花接入掌心,用温度驱散那雨水的凉意。
园中有披着蓑衣的下属刚回来,就站在不远处将宫里透出的消息回禀给那人。
王一博听着却没什么神情,收拢手心花瓣,淡淡发问,“枭首?那其他人呢?”
“说是男丁流放岭南,女眷就入教坊司作官妓。”
王一博眸底多了几分暗色,只笑了笑,“流放岭南,怕是还没有到,他就要哭爹喊娘了。”
那人穿得要好,吃得也要好,之前在书院时,连坐垫都要用最好的料子。
嫌弃棉花不够软,内里都要捡了最好的白鹅绒叫下人给他做个又软又弹的。
若是真去了岭南那样的苦地,怕是半条命都没有了。
不过岭南哪儿常年酷热,盛产荔枝,他去了,倒是能吃到新鲜的。
他不免微微皱眉,心中已开始思虑起办法,怎么让他不去岭南。
身边候着位老奴,鬓发皆白,却精神矍铄,腰背挺的直,虎虎生威。
周伯见雨丝飞进来,就如临大敌一般,连忙叫人扯了雨布别淋着他家小主人。
看着下人们将雨布扯起来,确保雨一点透不进来了,他才满意点了点头。
“大快人心,这都是该的。”老管家想起那小纨绔来,就恨得牙痒痒,阴阳怪气道。
“之前他们家那么欺负大人,这下可算现世报了。”
“大人,你还关心他家怎么样了,我看活该如此!”
周伯幸灾乐祸,可他身边的人却朝着下属淡声吩咐,“叫人牵了马,拿我的牌子递到宫里。”
周伯愣了,急忙拦住,“大人这是要做什么,下大雨还要出门,若是被雨淋了,可怎么使得。”
“有什么事情吩咐给老奴,老奴去替大人做,大姑娘前几日还念叨大人总淋雨。”
王一博微微侧头,“你又进不了宫,自然是我去。”
“姐姐那边,你别总是去告状,我淋几场雨不会如何。”他语气不悦,警告两句。
周伯看着他走起来,就抬腿跟上,就要劝,“大人莫不是要给那混世魔头求情去?”
“大人忘了之前他在书院是怎么欺负大人的,大人还巴巴的去给他求情。”周伯义愤填膺地道。
王一博眉头一皱,声音冷了下来,“我若不给他求情,他去了岭南就是个死。”
周伯又道,“那跟大人有什么关系!”
“我只知道,大人那时从书院读书回家,衣袍没有一件好的,不是被墨糟践得乱七八糟,就是被剪子剪得漏风!”
“就这样故意欺负人的小兔崽子,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大人究竟吃了他什么迷魂药!”
周伯几步快走就是挡他身前,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去蹚浑水。
白槐花沾着雨水挂在枝头,清幽香气飘散开。
他的视线落在周伯身上,声音随着雨声落入,低声,“倘若我说,我是心甘情愿的呢。”
周伯知道他是打定主意去捞那面目可憎的小兔崽子了。
皇帝的诏书怕是快要下来了,他若是不再快一些进宫求情,等落了印,一切都晚了。
王一博出府门翻身上马,手拽缰绳,高喝一声便驾马奔向皇城方向。
周伯举着伞,望着那冒雨离开的人,只觉得白菜宛若猪拱了般的心情,好一阵唉声叹气。
他抬着伞,咬牙切齿,“这都是造了什么孽,肖家人阴魂不散的!”
他刚转身要进府门,却被个披着蓑衣的牢头拦了下来,拉扯着分说了好一阵。
周伯看着那手里的平安锁,冷不丁地笑了声,“真是阴魂不散!”
那牢头看着那被众人簇拥着的老管家,也有些局促起来,连赔笑道,“您看,是不是让我见一见王大人。”
周伯将那平安锁收进手里,有心想要拖一拖,大人既要救那小兔崽子,他也不会死在牢里,顶多在那牢里多蹲两日,不会有什么事情。
更何况大人的确进宫求情了,本就不在家,他这也不算耽误什么。
周伯从鼻腔中淡淡嗯了一声,“我们大人有事外出了,再说了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拿着东西就能来见大人的。”
言外之意就是不认识什么肖战,也不认识什么肖家,赶紧麻溜地给我走人。
牢头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被人轰着离开那扇朱色大门。
他虽说只是个牢头,可平日里谁不是点头哈腰,哪儿被人当成条狗似地轰开,脸色顿时一阵红一阵白,站在原地咬咬牙竟阴寒着转身离开了。
那兔崽子果真是胡编的,他根本就不认识那王大人!
胡编乱造就是为了耍自己一通,叫他白跑,连那唯一值钱的平安锁也没了!
旁边的人见那牢头愤懑离开,也有些不安,“管家,若真是肖家那位小公子喊来的,咱们就这样把人轰走了,是不是不太好?”
“还是等大人回来,咱们如实禀告吧。”
周伯吹胡子瞪眼地将那平安锁揣进兜里,“什么牢头,老奴可没见过,仔细着你的脑袋,别什么都在大人门前胡说!”
那下人见他如此说,只能连连道,“是。”
肖战在牢里惴惴不安地等候了好一阵,坐立不安,反反复复走来走去。
他既怕那白牡丹不来,又怕他来了,不知道如何求他。
要说这白牡丹的诨号,还是他当初带头取的,不知道被谁传出去,后面便成了打趣王一博的名号。
肖战也不是故意的,只觉得他长得便似那园里的白牡丹,品貌双绝,便顺口叫了。
他本意是赞美的,却到底是叫众人叫的变了味道。
那时候他刚从扬州来投奔,满身衣裳洗的发白,虽穷酸却是洁净的。
那些人却拿他衣服的事情说笑,叫他“白牡丹”,便是故意说他穷酸。
谁知道那时候被人戏谑嘲笑的穷酸举子,后来会变成身居高位的王大人。
如今再没人敢这么嘲笑他了,反倒是他自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肖战心里发苦,只感叹真是风水轮流转,这转着转着,就到他身上了。
云姨娘却冷笑一声,“还说认识什么王大人,我看人家却也不愿意来蹚浑水,我看我们都要完了。”
“等去了那教坊司,连畜生都不如!昔日你们还嘲笑我出身,我看现在大家都好不到哪里去!”
云姨娘坐在角落,只妩媚地拿手梳理鬓发,上挑的狐狸眼却盯着面色发白的肖战,呵呵地笑着。
肖战心里烦得很,抬眼却看到那个牢头已回来,竟还带着人将牢门给打开来,几个人过来飞快将肖战给架了起来,就要将他往外拖。
就连刚才出言嘲讽的云姨娘也有些动摇了,难不成他真跟那个王大人有交情,也急忙装模作样地站起来。
肖战喜上眉梢,急忙看向那牢头求证,“如何,是不是见到王大人了,他让你来接我的?”
那牢头看着他冷笑两声,想起刚才受到的窝囊气就爆发了,一脚就踹到了肖战心窝处,大怒道。
“你还敢提起此事?!我拿着你的东西连门都没能进!白白受了一肚子的气!我正没出撒火呢,你还上赶着触我霉头!”
肖战身影一晃被他踹到在地,一时间疼痛难忍,脸色煞白,蜷缩在地,偏脸就往旁边稻草吐了口血。
他脸上又烫又麻,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心中又是失望又是无地自容,嘴角噙着苦笑。
是啊,他算个什么,人家怎么会蹚浑水,来救他。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口疼得厉害,眼泪不断顺着瘦削煞白的脸往下淌,疼得额头满是汗水。
他疼得哭都哭不出来了,若是他老爹还在,谁敢给他这样的脸色瞧。
怪就怪他不争气,怪就怪他之前只知道吃喝玩乐。
只有棠姨娘赶忙过来察看他,拿着袖子给他擦脸上的汗,眼泪不断往下掉,啜泣地道:“那你们也不能打人,若是将他打坏了,可如何是好。”
几个牢头将棠姨娘甩到别处,就将肖战给拽拖起来,拉到牢外。
“打坏了,所有流放的人都要打够一百板子,才能发配流放,先看他有没有这口气能撑到一百板子打完吧!”
肖战被他们拖到牢狱室外,双脚无力地磕碰在地上。
什么时候鞋子也掉了,赤裸的双足磨在地上,磨得皮都开了。
他有气无力地半睁开眼,却被外头的光刺得睁不开眼。
外头地上聚了好些水摊,想来刚才下过雨,而如今天边阴沉,宛若他的下半辈子。
肖战乐天地想着,后半辈子虽是有些难过,起码他还能留下一条命。
他老爹就惨了,家里东西都被抄了,他也没钱给他老爹请缝头匠。
实在不行,他自己来缝,就是难看点,能用就行。
他适应了一会儿,才睁眼看清那外头摆放着一条长凳,血迹斑斑,陈年的血夹杂着刚刚的鲜血,叫人不寒而栗。
肖战被他们强硬地按在那长凳上,双手被卡在那长凳前的锁扣里动弹不得,几个人嘲弄他,“皮光柔滑的,跟个娘们似的,这一百的板子,难熬得很,打残了都算你幸运的!”
肖战无力地抬起眼皮看了看几个人,嘴角嘲弄,“打死了,我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这辈子投胎没投好,只享了十七年的荣华富贵。”
“下辈子我投胎就不投富贵人家了,我要投个穷酸举子,发奋读书,靠着自己当大官。”
他嘴里念念叨叨的,双手抓在那血污的长凳上。
其中一个牢头领了板子,走到他边上,冷笑两声,“小公子,这流放的人走之前都要打板子,是牢狱里的惯例。”
“死伤不论,若是你运气不好,没了小命,也要知晓我们都是奉命行事。”
“冤有头,债有主,你自找你的苦主,莫要来找我们。”
肖战笑了两声,“我找你们干什么,要打就打,我且受着!”
那牢头点头,便拎着板子往他腰脊往下重重打去,一板子下去,皮肉惧烂,鲜血顿时就从雪白中衣下方晕透。
肖战疼得闷哼一声,手指如铜箍般扣住刑凳边缘,咬牙硬撑,额际已大汗淋漓。
他这辈子就没有遭罪过,从小就是锦衣玉食长大,从小到大没有被人打过。
他忽然哭了出来,疼哭是真的,委屈不甘也是真的。
他怎么就这么惨,好好的日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如果是梦就好了,如果都不是真的就好了。
猛然又是一板子落下,皮肉又一次崩裂。
肖战哭得满脸都是眼泪,只觉得天灵盖被疼得仿佛炸开一般,脊背以下很快就被打得没了知觉。
他昏昏沉沉的脑袋搁在刑凳上,只觉得头脑发晕,眼前昏花,像是整个人的魂都被打了出来。
有人瞧见不对劲,伸出手探了探他的脑袋,却发觉他竟烧了起来,皱眉劝阻,“要不然还是算了,这一百也没人能撑得过去。”
“以前给了钱的,我们都少打了,要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那人是个心善的,想要留肖战一命。
可那个去送信的牢头却觉得还没出气,与他争论,冷笑,“之前是之前,他可是重犯的儿子,上头要是追查下来没打够,到时候可是我们难过!”
那牢头拎着板子犹豫片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了。
肖战思绪一片空白,浑浑噩噩都是疼痛,又觉得浑身哪里都难过,虚弱地抬起眼来,却忽地见了个熟悉的人驾马奔驰而来。
一道马鞭瞬间将牢头手里的板子给击到一旁,一道怒到极点的冷音传了过来。
“谁让你们提前动刑的?!”
那人飞身下马,眉眼阴寒地看着那已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陛下已下了口谕,饶他免了一百板子,谁让你们提前动手的?!”
王一博一路疾驰而来,却没成想这些牢头竟私自提前,就算他要流放,也不该是今日打板子。
他已勃然大怒,脸色阴沉,差些就要生吞活剥那几个私自行刑的牢头。
有人看见了他腰间挂着的官牌,顿时吓得惊呼出声,个个方寸大乱,吓得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的这也是奉命行事,不关我们的事情。”
王一博冷笑,“好一个不关你们的事情,律法有令,流放之人都是流放的前七日才行刑,且要有扶司大人的手令。”
他咄咄逼人,“扶司大人的手令呢,拿出来。”
牢头个个面色发白,蜷缩在地,颤栗不止,面面相觑,已被逼问得说不出话来了。
身后已跌跌撞撞跟来几个宫里派出来的太监,被马颠得老眼昏花,下马才觉得心落到实处。
那为首的老太监瞧那平日里涵雅的人动怒,也是有些不可思议,急忙宽慰,“王大人,这也没打几板子,不必动气,不必动气。”
王一博冷哼一声,转身绕过那群人来到刑凳上看人,半蹲在他面前。
那皙白的脸已烧得通红,疲软的眼皮撩开看他,不多时就蓄满眼泪水,而后竟当着他的面大哭起来。
“王二,你怎么现在才来,你再不来,我的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你知不知道!”
肖战看他真来了,也是心里又酸又涩,大哭起来,眼泪宛若掉了线的珍珠落在长凳上,委屈道:“你就这么讨厌我?!”
王一博被他问得心里发闷,看着他这幅模样只觉得心里疼得厉害,却又不能在众人面前表露,动作十分轻缓,垂眼将他手腕上的扣给解开,低声解释,“我没有讨厌你。”
肖战根本不信他,烧的脑袋发昏,眼泪不断掉,喋喋不休,埋怨,“你就是讨厌我,不然我怎么叫人去找你,你却不见,你若是真讨厌我,就该让我被打死。”
他胡搅蛮缠,“你还来干什么!王大人!”
王一博被他问得有些好笑,抬手将他脸颊眼泪抹去,“照你这样说,我确实不该救你,那我走?”
肖战顿时啜泣起来,又怂了,不想要再遭罪了,遭够了,他怕了。
他伸出血污的手拉了拉王一博的袖袍,低头了,小鸡一般,“先不要走,我有事求你,是真的,有要紧的事情求你。”
这是他第一次求人。
王一博看他垂眼哭的样子,忽有些不忍,喉头滚了滚,“别哭了。”
肖战吸了吸鼻涕,抬眼委屈看他,“你要是被抄家,还被按在长凳上打,你哭不哭?”
王一博低头看他,“我不会哭。”
他什么都没说,起身便将外袍脱下盖在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上,将他从长凳上横抱了起来,迈步就带他走。
老太监看他将人抱起来,十分惊诧,急忙道:“大人,大人,陛下只饶了他的板子,可没说您能把人给带走。”
“这不符合规矩。”
王一博冷冷瞥他,“公公不必再说,陛下怪罪,我自会请罪。”
“但,人我一定要带走。”
“陛下要罚,要怪,临安自会领受。”
战(无理取闹)你就是讨厌我!就是不喜欢我!呜呜呜还来救我干什么!你让我死了好了!
啵(无奈)我没有。
战:你有!
啵: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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