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季炎霖是余小西转学后的班长，也是对他最友善的一个人。余小西在其他人眼里或许都不声不响，不合群，但是在季炎霖面前从来不掩饰自己。季炎霖在班级里个子最高，用他的话说是基因问题。他家祖籍是山东的，爷爷由于工作原因定居在隆县，父母个儿高，他们兄弟俩也高。季炎霖的父亲早年是真正的煤老板，后来政府管控严格，严禁开采煤矿后，他父亲转战房地产，是隆县最早的一批房地产商。在一次季炎霖邀请余小西去他家吃酒席时，余小西才知道隆县刚装修好的首家五星级酒店‘临澜大酒店’是季炎霖父亲开的。那个时候还小，没觉得家境的差距会带来什么，他们喜欢玩在一起，那就一起玩吧，童年本就不关乎金钱名利！

“季炎霖，你再托高一点！快啊，老师要进教室了”余小西爬在学校围墙上，下半身还挂在围墙外，他扭头着急地看着墙下拼命把他往上托的季炎霖。

　　“你闭嘴！”季炎霖满头大汗，铆足劲儿踮起脚用力往上一顶，余小西一只脚顺利的勾上围墙迅速翻身爬上。然后转过身伸出手：“来，我拉你一把。”

　　“不用！你往旁边挪一点。”季炎霖说完退后几步，然后迅速起跑，踏上围墙下堆起的砖块，双手一撑，长腿一勾，成功翻过墙！漂亮！

　　两人抓起书包命都不要的往教学楼跑去。在走廊上跟老师来了个狭路相逢。

　　老师：“……？”

　　季炎霖：“……”

　　余小西：“……”

　　季炎霖瞥了一眼瞬间变成好学生模样的余小西，装！

　　“咳～老师，余小西刚才到学校的时候说肚子不舒服，我带他去校医处看了下。人多稍微等了会儿，所以迟了几分钟。”季炎霖站得笔直，一脸坦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余小西斜眼瞄了他一下，识相的捂了捂肚子。

　　老师马上关切道：“好点了吗余小西，快要期末考试了，要注意身体啊。”对于班里的尖子生，老师都是格外宠爱，格外开恩的。

　　“唔～好多了，喝了点热水休息了一会，舒服多了。还要谢谢季班长呢。”余小西瘦瘦小小的身子微弯着，眉头皱成一团，刚才拼命往教室跑脸色还有点发白，这么一看还真是一副不舒服的样子。

　　“没事就好，快进教室坐着吧。”老师和季炎霖一人一边扶着他进教室。

　　老师往讲台走去，两人偷偷对视一笑。

又是一天的放学铃响起，学校顿时像炸开的锅。

　　余小西收拾完课桌，跑到季炎霖的位子上：“中午你回家吗？”

　　“你又想干嘛？”季炎霖警惕的看着他。

　　余小西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嘿嘿笑道：“我想到一个好玩的地方，我和梁齐已经约好要去，本来打算叫上你一起的，你要是回家就算了。很好玩很好玩的。”说完余小西昂着头笑眯眯的走了。

　　季炎霖匆忙把书包塞进课桌，追了上来：“是去哪里，你说。”

　　果然，贪玩是每个孩子的天性！

　　“划竹排！”余小西亮着一双眼睛：“没玩过吧。其实我也没玩过。听梁齐说他外婆家附近有个大池塘，上面有个竹排，荒了很久。我们打算去玩玩。”

　　季炎霖：“不危险吧，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余小西：“怕你就别去，赶快回家午睡去吧，好班长。”说完拍拍他的肩走了。

　　季炎霖瞪了他一眼：“这次会不会再迟到？别像上次玩得忘了时间，校门都锁了只能翻围墙进来”。

　　“不会不会，梁齐的外婆家在县城周边，骑自行车往返一个小时，中午有3个小时的时间，玩2个小时足够了。”余小西胸有成竹：“要去的话，我们现在赶快去他外婆家跟他会和，中午随便吃点就行了。”

……

　　记忆如走马灯上的影像，画面滑过一幕又一幕。

　　“同学们，现在跳高杆已经调到了160厘米！经过层层升高，目前场上只剩下北宁学校中二年级的季炎霖同学，和鸿升学校中二（一）班的杨开同学。现在上场的是北宁中二年级的季炎霖，身高170，他能成功越过这道跟他差不多高的栏杆吗？……”

　　此时的校园里助威喝彩声声声如雷，尖叫呐喊声声声刺耳。唯有这个跳高赛场，大家都摒住了呼吸！余小西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他看着远处的季炎霖，一身短袖短裤运动装，一双球袜穿到膝盖，微弯着腰，汗水从他板寸的头发上流到脸颊，鹰一般的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跳高杆，蓄势待发！他原地跑了几步，突然风一般的向前冲去，像离弦的箭，像发现猎物的豹子……余小西的目光紧紧追随着他的身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手心紧张得冒了汗！

　　近了，近了！离目标更近了！

　　一跨，二跨，纵身，起跳！

　　整个身体在空中划成一道美丽的弧度，两旁围观的人发出了惊呼声。跃过栏杆，背先着地，重重落在垫子上。跳杆纹丝不动！全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尖叫声。

镜头不断转换，季炎霖无数张脸涌现出来。

　　“余小西，这是我姥爷刚从济南寄来的，好吃不？”“好吃！”两人晃着腿坐在河边，暖暖的余晖照亮了余小西鼓鼓的腮帮，和笑弯的眉眼，也照亮了那个少年阳光的眉目。

　　“余小西，明天一起上学。”张扬的。

　　“余小西，你别生气啊。”讨好的。

　　“你的学费我出了，什么狗屁长贫难济。”坚定的。

　　“这是我租的公寓，你不想回家也可以来住。”随意的。

　　“余小西……余小西～”动情的呢喃细语。

　　“你是我的谁？有什么权利这么做？”愤怒的。

　　“你别不识好歹，我只把你当好朋友！我不喜欢男人。”冷漠的。

……

……

　　啊！余小西汗涔涔从梦中惊醒！脖子，背上都湿透了，他拼命喘着气，慌乱的看着四周……是梦，还好只是梦！

　　他和季炎霖的点滴，他以为这么多年毫无联系，过往早已被他丢弃。谁知道昨晚的遇见，又撕开了他尘封已久的记忆。

　　季炎霖曾经像一束光照耀他童年和少年时期，那个青涩而艰难的岁月，却也因为有他而让余小西变得无所畏惧！只是后来都变质了……。

　　余小西抹了把脸，拉开床帘，看着一排排铁架床上酣睡的人，心里没来由的烦躁起来！他拖着拖鞋把宿舍的空调打开，走出门外在走廊点了支烟。他喝酒但很少抽烟，喝酒是工作环境所迫，有时客人难缠，他们就会象征性的喝一两杯，算是给客人赔礼道歉。抽烟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忘了，好像大环境是这样，你不自觉的也会这样，只是没人会逼他们抽，全凭自己喜好。他不喜欢，所以基本不抽，现在是烦得不自觉了吧。

　　“才10点，起来那么早？”杨一澄睡眼惺忪的往厕所走去。

　　余小西回过神来，把吸了两口的烟熄灭：“今天休息，一会回去看看我妈。下午再出门就太热了。”说完转身进公共卫生间洗脸刷牙。等他拿着脸盆出来的时候，杨一澄又爬回床上睡了。

　　他们住的是夜总会的集体宿舍，十几个一米宽的上下铺铁架床排排靠墙，当然没有都住满。谈恋爱的都在外面租房子，只有他们这种单身狗才挤在这里，目测过去也就住了10个人左右。卫生间是公用的，衣服洗好了晾在走廊上。所以一出宿舍门，基本都能看到走廊上的各种“彩旗”飘飘。

　　杨一澄的床跟他对面，同样都用厚厚的床帘围着，一来遮光，二来也有属于自己睡觉的隐私空间，毕竟没有谁愿意穿个大裤衩躺床上被人走来走去的看。

　　余小西掀开杨一澄的床帘，推了他一把：“我今天回家，你要不要一起去玩？让我妈给你补补油水”

　　杨一澄翻了个身，背对他：“不去不去，去了又要听你姐说教。”

　　余小西笑了：“不去拉倒！大学老师免费给你说教，还嫌弃！”

　　余小西顶着烈日坐上72路公交车，他的终点站就是公交车的终点站。其实他们在这个城市并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只有他大姐余小东嫁在这里。

　　大姐余小东27岁，当年在这个城市读师范大学，毕业后任高中部教师，后来继续进修取得硕士学位，今年才刚转到大学任教，嫁了个公务员，有个2岁儿子。夫妻俩靠公积金买了房，并把于晓东的母亲接来带孩子。

　　二姐余小南25岁也结婚了，没什么学历，嫁的男人是外地的，在工地上给人管事，两人租房住。

　　老三余小西22岁，也没什么学历，不结婚不恋爱，夜总会服务生。

　　老四余小北是个妹妹，20岁，在本市读大专。

　　老五于小风，弟弟，18岁，6月份刚参加完高考，考上了重庆医科大学。

　　余小西在心里把他们几姐弟的履历都过了一遍，心里不由得自嘲起来。5个孩子，当年读书最好的是他，现在混得最差的却是他，为什么？怪只怪自己生不逢时，在5个孩子中没有排在好的位子。

　　要说他父母偏心，那也不是，5个孩子得到的爱是一样的，买什么东西都是5份。余小西成绩好，余爸爸也舍得送他去好学校读书，重点培养。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刚上高一没几个月，余爸爸就因为癌症晚期治疗无效撒手人寰了，人财两空。留下5个正在读书的子女，和一个失去主心骨而终日精神恍惚的妻子。……

　　“乘客们，终点站紫荆南路到了，请您带好随身物品排队下车。”余小西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拿起包走下车。再往前走500米就是他大姐家了，紫荆南苑。

　　“大舅！”刚推开门就看到肉团似的闹闹飞奔过来，余小西笑着抱起他：“闹闹在玩什么啊？”

　　“玩玩具”胡闹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天真无邪的看着他。手里拿着一辆玩具车。

　　余小西扭了扭他的脸：“你小姨和小舅舅呢。”

　　胡闹嘟了嘟嘴：“约会去了。”

　　“什么？”余小西哭笑不得。

　　“小西回来了。”余妈妈从厨房探出头：“小北跟同学逛街去了，小风上图书馆查资料呢”

　　放下胡闹闹，拍了拍他屁股：“自己看动画片去”然后走进厨房，“今晚做什么好吃的？”

　　余妈妈筷子扎着锅里的东西：“在做你喜欢吃的酱鸭。还有几分钟就好了”盖上盖子，余妈妈转头看向余小西：“又瘦了，每天熬夜身体哪吃得消。这头发，长了也不知道去剪”说着就要去摸余小西的头，余小西不自在的偏了偏：“别再摸我头了，下午就去剪。”

　　从他父亲不在之后，作为家里的男丁，他自然撑起了大小琐碎事务，被迫长大。他的母亲早已不是他依靠的对象，他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没事就躲在父母后面。更别说工作几年后，长辈再来摸他的头，怪得很。

　　“好好好，不摸不摸。你去把碗筷摆上，你姐他们就要回到了。”

　　午饭快做好的时候，他大姐和大姐夫下班回来了。

　　“小西来了！今晚不回去了吧？”大姐很有亲和力，毕竟是做老师的。

　　“哈哈～，对！小西今晚别回去了，陪姐夫喝两杯。”大姐夫爽朗的笑声传来，家里似乎都跟着热闹了起来。

　　余小西：“晚点再说，看看你今晚能不能把我喝趴。”

　　大姐夫：“哟，这小子口气不小。长大了敢来挑战你姐夫了。”

　　余小东接过他手里的公文包，鄙视的道：“嘁～，前几年你就没喝过他。他一直都在挑战你，从未放弃！”

　　大姐夫：……

　　余小西笑得不行。其实他很喜欢大姐家的氛围，温馨，热闹，有人气。

　　吃饭的时候，一家子又难免谈到他的工作问题，这是每次回来都逃不过的话题。

　　余小东：“小西，你工作换了吧。”

　　大姐夫：“还没换啊？早不是叫你换了吗，怎么拖了那么久”

　　余小西：“换了不知道干什么去，没什么特长。”

　　余小东：“你学东西快，找个培训机构学学办公软件之类的，到时找个文职工作。比你现在的工作轻松多。”

　　余小西：“轻松，但工资少啊。我现在的工作工资还可以的”

　　一家人沉默了，余妈妈轻轻叹了口气。

　　余小西低头吃着饭突然发现氛围不对，抬起头笑了：“都干嘛呢，吃饭啊。每次都说这个问题，你们烦不烦。”

　　大姐语重心长的说道：“小西，你是个有理想的人，当年让你放弃读书实在是形势所迫。现在不一样了，我和你姐夫收入都稳定，虽然工资不算高。还有你二姐他们。我们两家省省，送小北和小风上学还是不成问题的。”

　　大姐夫：“小北有2年也毕业了。小风即使将来要读研究生博士，你们4个还供不了他一个啊。现在负担没那么大了，你也还年轻，也为自己打算打算。难不成你真打算做服务生一辈子？”大姐夫喝了一口酒继续到：“那是吃青春饭的，你今年22岁可以做，23，24岁也勉强让你做。可25岁之后呢，你还去给人端茶送水？别人不要你了，有更年轻的人来做！所以趁着现在多学些东西，有本领在手，机会一来马上可以抓住。”

　　余小东：“小西听姐的。如果你不想辞也可以，暂时做着，边做边去学些技能，等学好了就辞了这个工作。将来你是要结婚生子的，你也不想你的妻子孩子跟你受苦是吧。”

　　余小西扒拉着碗里的饭不吭声，似乎在这个问题上讨论得太久了。

　　“呵呵～那个，小西啊”余妈妈尴尬的岔开话题：“已经22岁了，10月份过完生日就23了，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啊？”余妈妈知道逼得他不开心了，下次休息都不回来了。

　　“咳～对对对，有没有遇到喜欢的？现在的年轻人大学就开始同居了，更别说你们已经工作的了。”大姐夫最会和稀泥。

　　“没有，没人看得上我这种穷小子。”余小西放下碗筷：“我吃饱了，先回去了，还要去剪头发呢。”

　　返程的公交车上，余小西看着窗外华灯初上，万家灯火，他有些茫然。他的未来在哪里，结婚生子，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这么多年他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刚开始的那一两年，是不敢想，每天累得像条狗，唯一盼着的就是月底发工资，然后把三分之二寄回家，自己留三分之一。现在呢，是不会想！人之悲哀也不过如此吧，生活已经把你磨得麻木，连想都不会想了，只任凭自己随波逐流。

　　余小西闭上了眼，不会想也好，就这样一辈子吧，本来也就是社会底层人物，过成什么样就什么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