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着余小西远去的方向，季炎霖回到同学中，倒上一杯酒，透过粼粼波光的酒面，他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那张笑弯了眉眼的脸。

　　十岁那年，季炎霖他们班转来了一名新生，当老师带着新同学进教室的时候，新同学一脸腼腆的笑着看大家，自我介绍道：“大家好，我叫余小西，从县附二小转过来的，很高兴认识大家。”他刚介绍完，班里便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县附二小是县城下属乡镇的一所小学，地址在老城区，学费低，基本都是农村子女就读得多。而季炎霖他们这所学校就不一样了，学费高出一倍不说，最主要是名额有限，十几年前的小县城好学校不多，高干子女几乎都往这里送了，再者就是家里有钱有关系挤进来的。

　　“季班长，一会你带新同学熟悉一下。”由于余小西个子矮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被安排坐在第一排。老师编好位子后就走了。余小西朝坐在倒数第二排的季班长点了点头，拿着书包坐到自己位子上。谁知道刚坐下，周围的同学马上围过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你家是我们县城的吗？还是哪个村的？”

　　“听说你们学校一个班有60多个人，到底是不是啊？”

　　“哎，听说你们学校的老师讲课方言口音特别重，你给我们学学呗！”

　　“哎哎哎，你家里是不是养有猪啊牛啊，你身上都带着味道来了。”

　　余小西红着一张脸，面对着笑哄哄的一群人，抿着嘴低下头默默整理自己的书本。书包是旧的，衣服也是旧的，在这群高干子弟的眼里，变得极其扎眼！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现在是上课时间，都回位子上去，是要我通报老师吗？”季炎霖走过来一把拨开围着余小西的一群人，一个个推到位子上，怒瞪大家一圈后才回头对着余小西说：“别理他们！我叫季炎霖，是我们班的正班长。还有副班长梁齐今天请假了。我一会带你熟悉一下我们学校。”面对这个及时出现解救他的班长，余小西充满了感激。

　　下课后季炎霖带他参观了学校，给他介绍图书室，实验室，舞蹈室，小学区，中学区，办公楼，中学宿舍区。一路带着他走过操场，篮球场，足球场，花坛，体育设备场地，还有学校的小树林。

　　“我们学校设有小学和中学校区，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40个同学。小学不用住校，到中学后有晚自习得住校了。如果家离得近，也可以走读”走了一路，季炎霖接着说：“我们学校的升学率很高，老师教得比较仔细，可能也是因为学生少的缘故吧。之前从我们学校出去的，就有好几个学长学姐考上了清华，北大。”

　　“嗯。”余小西看看这看看那，这确实比他原来的学校好得多，大得多，配备齐全。以前他们都是两个同学坐一张长凳，共一张长桌。这里是每人一张凳子，一张小方桌，不用画三八线，更不用担心你的书本被其他人拿错，或者试卷作业被人抄了。而且师生的精气神看着就不一样，干净整齐，带着一种小资的淡然。

　　“对了，我们学校的名额很有限的，你是怎么转进来的？”季炎霖对他家境不感兴趣，倒是对这个挺感兴趣的。要知道，周围的人挤破脑袋都想进这所学校，不是不收，也不是学费高得离谱，而是确确实实就那么多个名额，满了就是满了。他们班今年有个同学转到市里去读了，空出来一个位置，像这种千年难遇的机会，怎么看都不像会落在余小西的身上。

　　余小西歪着头看了看季班长一副想不通的表情，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纯净如赤子：“我爸是这儿的老师……。”

　　季炎霖看着他楞住了，不知道是因为他的笑，还是因为他的话。余小西看他半天没反应，笑得更开怀了，继续道：“的哥哥。哈哈～”清脆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小树林，也荡起了季炎霖心里的波纹。季炎霖回过神来，不由得也笑了。

　　此后的多年里

　　“季炎霖，我掉水里了，快来救我啊！”余小西抱着河边的一块石头，整个身子沉在水里，双脚扑腾扑腾地拍打着水。季炎霖赶忙跑过去拽着他，只见余小西突然从水里站了起来哈哈大笑：“骗你的！水底有块大石头。”

　　“季炎霖，听说附近的煤岩洞有怪石，周末我们寻宝探险去。”那张笑脸

　　“季炎霖，我们去打红薯窑吧”还是那张笑脸

　　“季炎霖，桃子熟了！走，爬树摘桃子去。”依旧是那张笑脸

　　那张笑脸成了季炎霖脑海里每每想起余小西唯一的模样，经年不褪色！

“霖子，想什么呢？”一男同学推了推他

　　“呃，没什么。”季炎霖用手搓了搓脸：“看到老同学想起一些事”。

　　“……真是你同学？没认错？”那男孩一脸怪怪的问道。

　　季炎霖一听斜眼看着他：“什么意思？”

　　男孩咽了下口水，一副当讲不当讲的模样，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挑了起来。

　　“王浩，你说霖子那同学是什么意思？”

　　“是啊，说说呗，反正他们人都走了”

　　王浩摸了摸头吞吞吐吐的道：“其实也没什么，可，可能是我看错了”

　　“到底是什么呀？”其他同学好奇心爆棚。

　　季炎霖盯着手里的酒，轻轻晃着。

　　王浩抬眼看了他一下，猜不透他的想法：“我觉得他们不像学生，更像，像夜总会上班的”。只见季炎霖的手突然顿住了，慢慢抬起头看向王浩。

　　王浩急了：“我真不是瞎说的！上周末我叔在”天下钱柜“夜总会应酬，他让我给他送10万现金过去。我去了就看到，看到陪酒坐台的男孩子就穿那样……就是那样～”越说声音越小。

　　同学一片哗然

　　“夜总会上班也就算了，还是坐台的？不是吧～”

　　“看着不像啊，挺斯文干净的一男生啊。”

　　季炎霖面无表情，声音隐隐带了一丝不快：“穿的是哪样？是刚才他们俩中的哪样？”。今晚余小西是换下工作服了的，穿了一条休闲裤，一件T恤。唯一跟他那一身休闲装不搭的是梳得光亮的头发，似乎还用摩丝定了型。而杨一澄真的就是刚从包厢出来，没换衣服的。一条紧身裤勾勒出细长的腿型，圆翘的臀部，上身是露脐紧身衣，清瘦的身板匀称而有张力，胸前两点若隐若现，再加上脸上淡淡的妆容，能在一个男人身上找到沉静而不失媚态的，还真是少见！

　　“我也不知道他们哪个才是你同学，但是看他们关系不浅，应该对彼此的工作心知肚明。不是一类也差不远。”王浩索性豁了出去。

　　季炎霖杯子重重在桌子上一放，什么都没说，站起来走了。

　　“哎霖子，去哪儿啊？”王浩急了

　　“不会真生气了吧。”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不可能，我们跟霖子大学4年了，你什么时候看他生气过。估计他现在是想不通”

　　“走走走，散了散了”大家买完单陆陆续续往学校走去。

季炎霖沿着大学城跑了一圈，身上的酒气消散了一半，天边已露出白肚皮，他才拖着步子回到大学城附近的公寓里。从上大学起，季炎霖就没有再住校，家里特地给他在学校附近买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一个用作书房，一个睡觉。季炎霖冲了一身凉水澡，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他不相信余小西会像王浩说的那样。虽然余小西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但是家风却是没问题的。

　　曾经听余小西说他们家原来是在县城下边的一个农村里，7岁那年，父亲拖家带口到县城里做烧卤之类的小买卖，从此便在隆县安了家。余小西上面是两个姐姐，父母为了要个男孩，母亲30岁那年生了他。谁知道他从落地就体弱多病，父母怕养不活，又怕将来年纪大了生不出。接着继续生，又生了个女娃，再接再厉终于34岁那年才迎来他小弟弟的降临。

　　5个！这在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里是很令人无法想象的。他们这一代计划生育早已实行多年，独生子女占多数，其他家庭基本都是两个，有三个孩子的都少之又少，何况他家有5个！可想而知他父母这侦查和反侦查能力得有多强，才能躲过计划生育把他们生下来。

　　季炎霖第一次听余小西说的时候，嘴巴张了半天合不拢。

　　孩子多了，名字取得乱七八糟不容易记，余爸爸就想到了“东南西北风”。听到这儿季炎霖已经彻底无语，最后咽咽口水，暗自决心哪天一定要去他家看看现代版的超生游击队！顺便见识这一串“东南西北风”。

　　一家7口要吃饭，5个孩子要读书，光靠余爸爸在菜场的烧卤摊养活一大家子人，生活必然艰辛。他父母虽然在生孩子方面愚昧了点，但是在培养孩子方面可是一点不含糊。省吃俭用让孩子多买书，鼓励他们考好的学校，在5个兄弟姐妹中，余小西成绩最好，余爸爸为了家里也能出大学生，咬咬牙，让在他们学校当老师的堂弟，也就是余小西的堂叔安排进去就读。

　　从他十岁认识余小西开始，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几乎每次作文都是老师拿来公开朗读的范本，多次代表学校参加数学竞赛，英语小组赛。只要是跟学习沾边的，肯定少不了余小西的影子，担任班里的学习委员，是老师眼里的好苗子，同学眼里学习追赶的对象，父母眼中的希望。所以，怎么可能会去陪酒，会去坐台？不可能的，改天一定要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