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闭漆黑的审讯室里弥漫着一种难闻的死鱼味,一直由靠近铁门那头蔓延到审讯室深处。
“把你的脏脚从案桌上放下去!”男人捂着鼻子厉声道。
而此刻在他正对面,那个举止透着放荡劲,皮肤黝黑的男子淡漠地回视他,不情不愿地将那两只带着黑泥的脚从案桌上移下来。
可能是被临时强行拉来的缘故,男子杀鱼时所穿的唐老鸭图案的围裙还没来得及脱,此时正歪歪斜斜地挂在他身上衬得他有点欠揍。
黑脚移下来后,低头一看,一只脚半挂着一只破拖鞋,而另一只脚上则是空空如也。
男子下意识啧了声,眼睛在审讯室里游了一圈,确认他的另一只拖鞋真的不翼而飞之后毫不犹豫对着面前这位衣冠楚楚地执法人员说:“你们的人把我强行拉拽到这里不仅耽误了我今天卖鱼,还害的我弄丢了一只拖鞋,你们得赔偿我。”
“你。”一开始捂鼻子的执法人员看着他,神情慢慢陷入了呆滞,这是他职业生涯中遇到的第一个敢给皆城执法人员要赔偿的老百姓,虽然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但还是足以令他感到惊愕。
毕竟在皆城执法人员的名声早就臭了,不讲理,收取保护费,暴力执法,视人命为草芥那都是执法人员的基本操作。
皆城的百姓长期处于这种压迫之下早就变的麻木,丧失了为自己争取合法权益的意识。
正应如此,面对谢鱼多要求他赔偿的行为才让他觉得惊愕。
“你叫谢鱼多。”他看着手底下人送上来的信息表问。
“嗯。”谢鱼多微微点头。
“二十九岁,从事卖鱼营生,现居于红城街道37号。”他把他看到的信息念了一遍。
谢鱼多安静地听着,不做任何反应。
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现在能坐在这里,那就说明执法人员已经开始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执法人员并没有将信息表上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全部念完,只是挑了一些重要的念,等念的差不多后抬起头来问:“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把你抓来这嘛?”
“不清楚。”谢鱼多摇头。
“因为你是半年前才搬到红城街道的,而在此之前你的身份信息我们的系统无法检索到,现在我们怀疑你恶意隐藏身份信息,你知道的,这在皆城是不被予许的。”
“我需要受到什么样的处罚?”谢鱼多问。
“你这是承认了你恶意隐藏身份信息。”
“不是,”谢鱼多思虑片刻后说:“我只是觉得以你们的执法习惯根本不在乎我是否认罪,所以直接告诉我惩罚是什么就好,罚款还是坐牢。”
执法官轻蔑一笑,“你倒是了解我们。”
“罚款三千,拘留一星期。”执法官冷漠地私自宣判对他的处罚,即使他作为一个C级执法官,并没有权力这么做。
谢鱼多像早就看透般,冷漠接受着这一切。
“当然,如果你不想被罚款和拘留也不是没有其它办法,”执法官视线开始不怀好意地在谢鱼多身上游荡,“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也喜欢对朋友好,尤其是长的好看的朋友。”
“交朋友?”谢鱼多忍着点笑,下一秒直接拆穿,“你想睡我。”
“别说的这么直白,那是睡吗?那是朋友之间的友好交流。”执法官一副正人君子表情。
“好啊。”谢鱼多笑的很是谄媚。
“真的?”执法官毫不掩饰内心的喜悦,“那就今晚铭感宾馆509见。”
从审讯室出来,谢鱼多脸上的笑意变的越发扭曲,简直比哭还难看。
他侧身看着审讯室门口反光镜里的自己,一时间有点恍惚,短短半年,他真的变了,变的面目全非,而这一切都是拜杨树明所赐。
如果不是为了逃脱杨树明的控制,他又何须隐姓埋名,躲到红城街道。
他出生不错,学历也高,毕业后的工作也好,如果不是遇到杨树明,他就会结婚生子,事业爱情双丰收,一生坦途,可惜命运弄人,他偏偏被杨树明这个暴戾,蛮狠,自以为是的人给盯上了。
他的人生本不该如此,他好恨,也好无奈。
从审讯室回鱼摊的路上,他忍不住想离开的这半年时间里,哥哥是否安好,杨树明有没有因为他的离开为难哥哥,他很担心哥哥,哥哥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但很快他又觉得是自己多虑了,哥哥这么聪明,优秀的一个人又怎么会被杨树明欺负。
如果哥哥知道自己现在过的不好,应该也会很难过,所以他必须把自己照顾好。
一阵清风拂过,他仰起头,远远地看到了站在他的鱼摊前探头探脑的中年妇女,这人他认得,是个寡妇,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母老虎,也是他的邻居。
她一来,旁边摊贩的吆喝声便会戛然而止,大家都不喜她,不爱把菜卖给她,因为她脾气差还爱讨价还价,只有谢鱼多不介意。
时间久了,她像是聊准了谢鱼多是个没脾气的主,每次都光顾他的小摊,每次都把价格压的极低。
有时候还会拉着自己的小儿子出来一顿抱怨,疯狂卖可伶,以便在最后结账的时候能够让摊主免费再额外给她送些鱼杂。
“谢老板,你怎么才回来。”鱼摊前的中年妇女,一手领着绿油油的新鲜蔬菜,一手牵着闹腾的小儿子。
“出去办点事,耽误了,想要什么鱼,今天便宜卖。”他说。
“黑鱼多少钱一斤?”妇女看着在打着泵的水里,活力依然不足的黑鱼,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谢鱼多知道她又要开始压价了。
“十八一斤。”谢鱼多说。
妇女:“贵了,你看这鱼都不怎么活了,便宜点。”
“那十七。”谢鱼多看了看自己的黑鱼,再次报价。
妇女旗开得胜,便想乘胜追击,“老板,十七也贵了,最近黑鱼行情就没有卖这么高的,我重新报个价,你看合不合适。”
谢鱼多不置一言,只是静静盯着她报价。
“十四怎么样?”妇女报价。
“谢老板,别卖给她,十四也敢说,怎么不直接去抢?”旁边卖猪肉的大婶是不喜妇女的人之一。
妇女见状,也是不孬,“有你什么事啊,卖你的猪肉去!”
“也不怕带坏孩子。”大婶冷哼。
“诶,我看你今天是找骂。”妇女将菜丢在鱼摊上就开始撩衣袖,一副要大干一架的姿态。
谢鱼多知道她不过是虚张声势,不会真的打人,毕竟把人打坏了可是要赔钱的,她没那么多钱,也不舍得花这个钱。
“来来,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大婶也是个急性子。
“好,十四就十四。”谢鱼多出声结束这场由他而且的争端。
“哼,”妇女瞪了大婶一眼,开始挑鱼。
大婶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谢鱼多,“缺心眼。”
谢鱼多当什么也没瞅见,什么也没听见,淡然接过妇女递过来的活鱼,蹲下,鱼放在案板上,开始处理。
他一棒子下去,蹦跶的活鱼瞬间老实,只有靠近鱼尾的部分还时不时翘起,很快,鱼便被他开膛破肚,内脏被掏出,光滑的鱼鳞也在他的挥刀之下纷纷掉落,露出更加光滑的鱼身来。
他低头处理着鱼,隐约感受到摊前多了一个人,一个男人,这人位于他的斜右上方,正一言不吭地盯着他处理鱼。
起初他以为是来买鱼的顾客,并不在意,等到他处理完鱼,洗手准备起身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吐出,很轻却足以掀起他埋藏在大脑深处的一段记忆。
“京生,我终于找到你了。”
谢鱼多没有看男人,只是再短暂地停顿两秒后,将处理好的鱼装进黑色袋子,递给旁边的妇女。
妇女瞥了眼身旁那位看起来气度不凡,隐约间眉眼和谢鱼多透着几分相似的男人问,“老板,你家亲戚啊。”
谢鱼多没回答,妇女也没追问,只是将手边的鱼杂掏出部分丢进黑袋子里,妇女默契地看了眼,满意后拉着儿子离开了。
妇女走后,这个小小的鱼摊上就只剩他和男人。
男人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般,发出的声音怪怪的,像哭腔,“京生,这半年你过的好吗?”
谢鱼多抬眼淡淡地看着他,“你买鱼吗?”
男人顿在原地,看着头发上,身上满是鱼鳞,皮肤也被晒得黝黑的谢鱼多,一时间有些晃神,一阵带着鱼腥味的冷风朝他的面颊拂过,他睫毛颤了颤,“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不要紧。”谢鱼多淡然。
男人深情复杂地看着他,憋了很久才吐出,“一斤黑鱼。”
谢鱼多点头,男人忘了问价格,谢鱼多也忘了说。
处理鱼,给鱼,男人离开,等所有的流程走完后,谢鱼多像如释重负般坐在自己的鱼摊边上,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鱼。
买鱼的男人是他半年未见的哥哥谢封停。
他很想他,可他不能和他相认,因为他现在已经不是工程师谢京生,他只是个卖鱼的商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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