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王掌柜说溪云无茶引，所买所售皆是私茶，溪云便问了知府，让人将自己剩余的茶引取来。

　　王掌柜冷笑道：“谁人不知你这娼妇的茶引被收回，这又打哪儿冒出来的？定然是你这娼妇伪造的！”

　　他一口一个娼妇，仿佛这罪名已经钉死在了溪云头上，人人得而诛之。

　　溪云并未急着反驳；待剩余的小部分茶引作为证据呈上公堂，她才不急不徐地道：“前此日子我的茶引的确被收回了大半。可还有一小部分仍在，如何算是无茶引？”

　　“大人，这东西定是这娼妇趁方才命人伪造的，您切莫一时心软信了她的鬼话。害人又害己。”

　　知府瞪了王掌柜一眼，示意他的嘴安分些。

　　王掌柜被瞪了后，悻悻闭了嘴。可又想到什么似的，腰杆又直了几分。

　　那知府虽让王掌柜噤了声，可想法却同他一样，认为这些茶引是假的。

　　他仔仔细细地探查，又叫来师爷一同检查，但两人都未找出什么破绽。

　　连户部的公印都如同麻将一般被搓了几遭后，知府才勉强肯相信这些茶引是真的。

　　茶引既已验明是真，王掌柜脸上的得意淡了几分，却仍梗着脖子不肯罢休。

　　知府放下茶引，指尖在案上叩了叩，看向溪云：“即便你尚有茶引，可王掌柜告你压价扰乱市场，此事又当如何解释？”

　　溪云尚未开口，王掌柜已抢着道：“大人明鉴！她溪家仗着皇商身份，在金陵地界以低价收茶，又以低价售卖，害得多少小茶商无利可图！这等行径，与抢食的恶狼何异？”

　　他说得痛心疾首，仿佛真见了无数茶商倾家荡产一般。

　　溪云静静听着，待他话音落了，才缓缓道：“王掌柜说我压价，敢问是以何价为凭？”

　　“自然是以金陵行价为凭！”王掌柜脱口而出，随即又像是怕说错什么，补充道，“本地茶庄收茶六钱，售茶九钱，这是多年的规矩！你偏要以五钱收、七钱卖，不是压价是什么？”

　　溪云眉梢微挑：“王掌柜倒是清楚得很。只是不知这‘多年的规矩’竟可随意改动？”

　　知府面色微沉，显然也默认了这行价，沉声道：“溪氏，本地行价确是如此。你骤然降价，难免搅乱市场，还需给个说法。”

　　“说法自然有。”溪云抬头迎上知府的目光，“只是在给说法之前，民女倒想请教王掌柜。”

　　溪云转向王掌柜，“你方才说收茶六钱，售茶九钱，可敢让府衙差役去王家名下的茶庄查一查账目？看看你是否真按这个价钱交易？”

　　王掌柜脸色猛地一变，眼神有些闪烁：“我……我账目清白，有何不敢查？只是此刻在公堂之上，说的是你的事，扯我做什么！”

　　“自然是有关系的。”溪云语气平淡，“若王掌柜自己都不按他口中的‘行价’行事，那他所谓的‘压价’，岂不成了笑话？”

　　堂下的百姓也看出了门道，开始窃窃私语：

　　“我就说溪家的茶好，怎么会是私售？”

　　“那王掌柜一看就不对劲，管杂物的哪会管茶叶的事？”

　　“怕是收了别人的钱，来故意找茬的吧！”

　　知府何等精明，见王掌柜神色慌张，已然猜到几分猫腻，却不想在此刻深究，只道：“休要扯东扯西！你只说你为何要以七钱售价卖茶便可！”

　　“大人，新一年的茶价定为七钱一两，我也都依照这个价钱买卖，不知何来'压价'一说？”

　　“七钱一两？”王掌柜挤眉弄眼，一副讥讽的模样，“哪儿有这般便宜的茶。”

　　知府也道：“茶价一向九钱一两，你买卖皆作七钱，何故平白少了二钱。这不是压价是什么。”

　　今年户部批茶的公文溪云先见过了，定下的一般茶价为六钱一两。

　　金陵仗着茶好，年年都有金陵的龙井作为贡茶流入皇城，卖得一向是比市价高出一钱。

　　七钱一两已是金陵本地茶价，今日却又平白无故地涨到了九钱一两。

　　“按金陵茶价，一般茶叶七钱一两，怎么如今又成了九钱一两。才过了几日，茶价便飞涨了？”

　　“大胆溪氏！”知府一拍惊堂木，“从上边定下来的茶价岂容你一介商贾置喙！说九钱便是九钱，何时多或少过。”

　　王掌柜借机扇风点火：“大人，这娼……溪氏打压茶价，又敢来公堂叫板，实在是不把您、不把王法放在眼里啊。”

　　知府面色不大好看，“公堂之上，王法最大！来人，将溪氏拿下，重打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两侧衙役应声上前，刚要动手，溪云猛地后退一步，厉声喝道：“住手！”

　　她胸口剧烈起伏，直视着知府，“我好歹是朝廷认证的皇商，持着户部签发的茶引，依规经营，何罪之有？就因王掌柜一面之词，因你一句‘九钱便是九钱’，就要受这无妄之灾？”

　　“你敢质疑本官断案？”知府怒不可遏。

　　“不是质疑，是不服！”溪云声音陡然拔高，“这是户部新批的茶价公文，六钱为本价，金陵溢价一钱合情合理，七钱便是规矩！王掌柜勾结本地茶商哄抬物价至九钱，你们不查；他诬告我伪造茶引，你们不究；反倒要治我一个‘压价’的罪名？”

　　她字字铿锵，“今日你们要打要杀，总得有个站得住脚的由头！否则，我溪家的卷宗直通御前，倒要问问陛下，皇商的体面，究竟还作不作数！”

　　“体面？”知府的笑带着讽刺，“你一介商贾，又是个女人，要什么体面？你别忘了，这里可是金陵，不是天子脚下！”

　　“在金陵，萧氏的规矩便是王法！你当那茶引是金符不成？到了这儿，就得听我们的！”

　　他这话一出，堂下百姓皆是一怔，随即不敢作声。

　　谁都知道，金陵是萧氏的地盘，这位知府本就是萧家提拔的人，哪里会真的论什么王法。

　　王掌柜见状，顿时来了底气，瘫在地上嚷嚷：“大人说的是！她一个外乡来的，也敢在金陵撒野，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真当咱们金陵是好欺负的！”

　　知府心中也不快，一听王掌柜这么说，当即便道：“来人，将这藐视王法的溪氏拿下！重打四十大板！”

　　这下板子又比方才多了十下，四十板子别说打在人身上，无论是谁都得去掉半条命。

　　溪云双手皆被衙役控制住，她一面不停地挣扎，一面高声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敢轻易打杀皇商？！脑袋不想要了！”

　　知府冷笑一声，“今日不罚你个心服口服，你怕是不知这金陵地界谁说了算！”

　　他掷出签牌，木牌砸在地上发出脆响。

　　“先拖下去掌嘴二十，看她还敢不敢嘴硬！”

　　衙役的巴掌高高扬起，在将要落到溪云脸上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通报声：

　　“萧大人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