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颜拈着梅花的手一顿,抽回手,道:“备车,进宫。”
进宫的马车摇摇晃晃,李朝颜用手撑着头闭目养神。
此次进宫,一是为了向燕帝述职,二便是将锦盒里那东西送出去。
燕帝近日以“休养”为名放权于李昭缙,连早朝也从三日一临朝改为五日一临朝。
一些无关紧要的杂事都批给了李昭缙去办,李昭缙也象征性地批了些杂事给李朝颜。
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李朝颜径直去了勤政殿。燕帝果不其然在看李昭缙报上的奏折,手边是相应地报告李昭缙行事的折子,正是李朝颜的。
她名为辅佐,实为监察。
东宫里的事有燕帝的人看着、报告,宫外的一些事燕帝不便探查,便让李朝颜这个相对自由的人去办。
李朝颜一五一十地报了李昭缙近日出东宫的情况和自己代劳的杂事。
燕帝询问,李朝颜一一对答,与折子上所述别无二致。
“父皇,儿臣办到一件内务之事,说是要幼童启蒙之物兼之一些益思益学、解闷用的玩器。可是五弟他……”
李朝颜状似询问。
置办这些东西定是要学习,加上李朝颜自己提议的择优劣汰。
她有理由认为燕帝已然开始着手选一位皇子记到皇后江姝名下了。
燕帝不置可否,只道:“皇子六岁入上书房读书,此乃祖训。昭烨如今四岁,也该开蒙了。”
李朝颜应和一声,又问:“那四弟呢?上书房的太傅是如何说的。”
“你想知道,自己去看看便知。”燕帝合了奏折,执起朱笔。
闻言,李朝颜脸上带了几分为难,“父皇,上书房乃皇弟们肄业之所,大臣官员都不得随意经过。儿臣若轻入,恐于礼不合。”
“他如今不在上书房。”燕帝用朱笔蘸了砚台里的墨,头也不抬。
李朝颜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为时尚早,按理说这个点,李昭丞肯定是在上书房温书的。
“今日四弟休沐?”
燕帝使了个眼色,让罗公公回复李朝颜。
罗公公了然,上前道:“五皇子初开蒙,陈贵妃娘娘邀四皇子去了毓德殿。说是让四皇子带五皇子玩玩、教几个字,叫两兄弟亲热些。”
李朝颜作恍然状,“原是如此,陈贵妃娘娘当真是心细。”
陈春杳一向看不起生母身份低微的李昭丞,又怎么会让他去教自己的宝贝儿子?
“你既然闲着,便去毓德殿看看罢。”
李朝颜不解,抬眸看向燕帝。
燕帝淡淡道:“去瞧瞧他们功课如何,看看他们兄弟相处得和睦与否。”
他顿了顿,侧过脸,意味深长道:“你是个细心的,若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回来告诉孤。”
李朝颜明白了,她又复工当起了燕帝的“眼睛”。
李昭烨和两个年长他的伴读玩得正开心,身边围着一圈侍女嬷嬷,生怕他磕着碰着。
李昭丞拿着本《诗经》局促地站在一旁,他与李昭烨不同,身后只跟了一个老嬷嬷。
他几次开口想出声,却又悻悻咽了回去,继续在那儿傻站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李昭烨玩累了,不愿再跑了。四处张望着找乳母时,无意间瞟到了李昭丞身后老嬷嬷提的那文房匣上。
“那里面是什么?!”李昭烨手指那个文房匣,大声喊叫。
事实上,李昭丞来了少说也有半个多时辰了,只是李昭烨只顾着玩,不想理他。见了文房匣,以为里头有玩的,便像平时一般去要。
李昭烨蹬着两条短腿冲到文房匣前,一把扯过搭在上面的锦布,见里面是砚台、墨锭和几支小狼毫,脸瞬间垮了,“什么破东西,不是玩的?”
老嬷嬷连忙解释:“回五殿下,这是四殿下的功课用具。”
李昭烨盯着那文房匣,忽然换上副笑嘻嘻的模样,奶声奶气地冲李昭丞喊:“四皇兄,你不是来教我写字的吗?我现在想学了!”
李昭丞一愣,握着《诗经》的手指紧了紧。
他方才几次想开口教字,都被李昭烨的哭闹和伴读的起哄打断,此刻见对方主动提起来,竟有些受宠若惊,讷讷道:“好……好啊。”
老嬷嬷连忙将文房匣摆在廊下的小几上,研好墨,铺开一张描红纸。
李昭烨却一挥手,把描红纸扒拉到一边:“我不要描红,我要写大字!”
“就在这桌上写!我要写大大的‘烨’字,让所有人都瞧见!”
那方紫檀木桌是陈贵妃特意为李昭烨备的,铺着锦缎桌布。
李昭丞犹豫着刚把砚台放上去,李昭烨突然冲两个伴读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孩子本就惯着他胡闹,立刻一左一右凑过来,一个假装看砚台,一个伸手去够墨锭,嘴里还嚷嚷着:“五殿下要写多大的字?我们帮你扶着纸!”
李昭丞正要提醒“小心墨”,就见那伴读猛地一撞桌子。
砚台“哐当”一声翻倒,半池墨汁“哗啦”泼了出来,大半都溅在他的浅青长衫上,瞬间晕开一片乌沉沉的墨渍,沿着衣裳往下滴落。
“李昭烨被逗得开怀大笑,拍着小手道,“怎么弄洒了?四皇兄你好笨啊!”
两个伴读不敢像李昭烨那样明目张胆地嘲笑皇子,只捂着嘴在偷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墨汁顺着衣摆往下滴,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黑点子。
李昭丞僵在原地,脸白了又红,握着书卷的指节泛白,却愣是没敢吭一声。
他知道这是故意的,可他身后只有一个老嬷嬷,连句公道话都插不上。
老嬷嬷急得直跺脚,想上前帮他擦,又被李昭烨身边的侍女拦住:“规矩点!没瞧见五殿下在这儿吗?”
李昭烨看着李昭丞狼狈的样子,笑得更欢了,还故意把沾了墨的手指往李昭丞衣角上蹭。
“四皇兄对不起啊。”李昭烨笑嘻嘻的,语气里没有半分诚恳。
李昭丞手指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白了。
那是他唯一一件体面的长衫,是前两个月母妃攒了三个月的月银,省下来给他做的。
平日里都舍不得穿,今日母妃特意让他换上,就是怕在毓德殿失了规矩,让人笑话。
老嬷嬷忙掏出帕子去擦,可墨汁早就渗进了布纹里,越擦晕得越大。
“殿下,要不咱们先回偏殿换件衣裳?”她声音发颤。
李昭丞摇摇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圈红得像要滴血,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他知道,在这里哭了,只会招来更多嘲笑。
李昭烨朝两个伴读使了个眼色,三个孩子相视一笑后朝着前院跑去。
其中一位跑得最欢,直直往前冲。回首看后面两人落后多少时,冷不丁撞上了一道坚实的屏障。
“何人敢冲撞公主仪仗!”
那伴读被这声厉喝吓得魂飞魄散,抬头见是李朝颜的仪仗,膝盖一软就瘫跪在雪地里,抖着嗓子喊:“公、公主饶命!小的不是故意的!”
冲撞皇家仪仗乃是大罪,他一个小小伴读,恐怕会连累家里。
总管太监上前喝道:“你是何人?为何冲撞公主仪仗?”
那伴读哆哆嗦嗦回道:“小人……小人是五皇子殿下的伴读。小人一时失仪,冲撞了公主殿下的仪仗,罪该万死。”
总管太监还要训斥,却被李朝颜出声打断:“好了,一个孩子而已,何必较真。”
“起来罢,”李朝颜对那伴读道,“你这模样倒是让本公主想起了昔年孩提时期。”
伴读年岁也不大,听李朝颜这话也不知该怎么回。
只知道李朝颜放过了自己,也没有拖累家里,一个劲地磕头谢恩。
李朝颜目光越过那伴读,看向廊下的李昭丞。
她也不是有意去看,只是那人青衫上大片的墨色实在显眼。
“这是怎么了?”李朝颜声音不高,却瞬间压下了殿内的嬉闹余音。
老嬷嬷见是永平公主,像是见了救星,忙上前福身:“公主殿下,四殿下他……”话没说完,眼圈先红了。
李昭丞猛地抬头,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窘迫,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低低的“皇姐”。
李朝颜走到他面前,目光扫过他身上的墨渍,又瞥了眼翻倒在紫檀木桌上的砚台,心里已猜得七七八八。
她没去问是谁干的,只伸手从袖中取出块素白帕子,递到他面前:“擦擦脸。”
李昭丞愣愣地接过,帕子上还带着淡淡的熏香,是他从未闻过的清雅气味。
他胡乱擦了擦脸颊,却把墨渍蹭得更匀了,活像只花脸猫。
李昭烨带着两个伴读,被乳母拉着,不情不愿地过来了。
“皇姐。”李昭烨撇着嘴,声音拖得老长,没半分恭敬。
李朝颜抬眼,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片刻:“玩够了?”
“嗯。”李昭烨含糊应着,眼睛却瞟向偏殿方向。
“玩够了就该读书了。”李朝颜合上书,“你四皇兄特意来教你,你倒好,把人泼成了墨汁画。这便是陈贵妃教你的规矩?”
李昭烨被问得一怔,随即梗着脖子道:“是他自己笨,拿不稳砚台!”
“哦?”李朝颜笑了,“那方才是谁的伴读,冲撞了本公主的仪仗?也是本公主自己笨,挡了他的路?”
这话堵得李昭烨哑口无言,小脸涨得通红。
乳母吓得赶紧按住他,给李朝颜磕头:“公主恕罪,五殿下年幼不懂事……”
“年幼不是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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