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在梧桐叶尖凝结成晶莹的珠玉,幼儿园的彩色滑梯还蒙着湿润的水汽。那座青瓦飞檐的小亭子静立在游乐场边缘,像被孩子们遗忘的孤岛。江亭数着地砖上跳动的光斑,第七次把裙摆上不存在的褶皱抚平。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她默数到母亲承诺的时限,睫毛在脸颊投下浅灰色的阴影。铁艺大门外始终没有出现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只有梧桐叶沙沙作响,像在嘲笑她天真的期待。
亭角的铜铃突然惊惶地摇晃起来。江亭下意识蜷缩进柱子投下的阴影里,看着一个扎着蝴蝶结发带的身影旋风般卷上台阶。女孩的小皮鞋沾着草屑,裙摆像花瓣似的散开,怀里还抱着个不断滴水的透明塑料袋。
"你看!"塑料袋被猛地举到眼前,江亭这才看清里面游动着三条红白相间的小鱼,"我在喷水池捞到的!保安叔叔说这叫锦鲤——"
话音戛然而止。江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手正悬在半空,那是她惯常阻挡陌生人靠近的防御姿势。阳光穿过塑料袋在女孩脸上投下粼粼波光,她看到对方鼻尖沾着一点泥渍,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黑曜石。
"你的刘海真好看。"女孩突然凑近,带着青草香气的呼吸拂过江亭耳畔,"像童话书里的公主。"
江亭耳尖发烫。她熟悉各种客套的赞美,却从未听过这样直白的惊叹。那些被钢琴老师称赞"优雅"的仪态,被法语家教夸奖"标准"的发音,在这个陌生女孩炽热的目光里突然变得轻飘飘的。
"我叫徐星然。"女孩把塑料袋塞进江亭手里,鱼儿受惊地甩尾,溅起的水珠落在她新换的裙子上。江亭慌忙去擦,却听见清脆的笑声:"它们喜欢你!"
塑料薄膜传递着微弱的温度,江亭发现徐星然的手心比自己更暖。三条锦鲤在狭窄的空间里来回游动,偶尔碰触她的指尖,像在叩击某个封闭的透明牢笼。
"要不要给它们起名字?"徐星然已经蹲下来在水泥地上画圈,"这条尾巴有黑点的叫流星,胖胖的叫糯米团..."她抬头时,发现江亭正用指尖轻轻点着最瘦小的那条。
"那它叫亭亭好不好?"徐星然的声音突然放得很轻,"就像你。"
阳光在这一刻变得锋利。江亭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涌上眼眶,她急忙低头假装整理裙摆。叫"亭亭"的小鱼突然跃出水面,在塑料袋上撞出清脆的声响。
"它想和你玩呢。"徐星然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江亭本能地瑟缩,但对方的手指只是轻轻圈住她纤细的腕骨,像对待博物馆里易碎的琉璃展品。她闻到徐星然身上有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混合着幼儿园统一发放的草莓味洗手液香气。
"你看。"徐星然牵引着她的手指贴近水面,"要这样慢慢..."
锦鲤的尾鳍扫过江亭的指尖,丝绸般的触感激得她差点惊叫出声。徐星然的笑声像摇晃的铃铛:"它亲你了!这是好运的象征!"
远处传来集合铃声。江亭看见徐星然麻利地扎紧塑料袋,却把系绳末端塞进自己手心。"送给你。"她说这话时眼睛看着江亭身后某处,睫毛快速眨动了几下,"我妈妈说,收到锦鲤的人会实现所有愿望。"
江亭突然注意到徐星然右膝结着新鲜的痂,边缘还泛着粉色。这个发现奇异地缓解了她的不安,原来太阳般耀眼的女孩也会摔跤,会留着未愈的伤痕在阳光下奔跑。
"我..."江亭的声带像生了锈的发条,她清了好几次嗓子才发出声音,"我叫江亭。"
徐星然歪着头等她继续说,发梢沾着的蒲公英绒毛在光线里漂浮。江亭鬼使神差地补充:"亭子的亭。"
"我知道!"徐星然突然拍手,塑料袋里的水剧烈晃动,"就是我们现在待的地方!"她转身指向爬满紫藤的廊柱,"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我们的"。这个词在江亭胸腔里激起细微的回响。她低头看水中游弋的"亭亭",小鱼正追逐着穿透塑料袋的光束,鳞片折射出虹彩。
徐星然突然站起来向她伸出手。那只手并不完美,指甲修剪得参差不齐,虎口处还有彩色笔留下的印迹。但五指张开的姿态如此坦荡,掌纹里仿佛藏着整个夏天的温度。
江亭的呼吸停滞了一瞬。她想起被家政阿姨擦得锃亮的钢琴盖,想起父亲书房永远虚掩的门缝,想起每次家长会结束后母亲检查她社交名单时微蹙的眉头。塑料绳在她掌心勒出浅红色的痕迹,三条小鱼在狭窄的空间里不安地游动。
阳光突然倾斜了角度。徐星然的手腕内侧落下一小片光斑,像枚半透明的金币。江亭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指缓缓抬起,在触碰到对方的瞬间被紧紧握住。徐星然的拇指恰好压在她脉搏跳动的位置,那里正传来密集的震动,如同即将破土而出的嫩芽在叩击冻土。
"走吧!"徐星然拽着她冲向草坪,"我们去给亭亭找个家!"
江亭踉跄着跟上她的步伐,塑料袋在风中鼓成透明的气泡。她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笑,气流拂过久未使用的笑肌,带来细微的酸胀感。紫藤花串在身后摇曳,投下的影子像一串被惊起的飞鸟。
在她们身后,空荡荡的亭子里,阳光终于爬到了长椅中央。木质椅面上静静躺着一枚贝壳发卡,那是江亭今早特意别上的新礼物。此刻它折射着七彩光芒,如同被潮水遗忘在沙滩上的小小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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