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则。

将一颗心很重的提起，再极轻地落下，他真得落地了吗。

他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自己都不记得“云则”是怎样的人了，云则已经离他太远了。

昨天在车上的时候，周音勉把他抱在怀里，每隔几分钟，他就听见周音勉喊他，直到他轻轻回扣住周音勉的手，周音勉才停下。

云则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十点，昨天晚上周音勉把他送回房间后，说担心他，硬是搬了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了下来。

现在周音勉应该已经上班去了。

他洗漱完，在镜子面前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因为这几天留置的缘故，他憔悴了不少，脸色灰白，两鬓甚至还冒出了几点白发。

但这也未必是留置的原因，毕竟他已经四十岁了。

他只在前一天晚上和赵致安见了一面，赵致安对他笑道：“好久不见，阿则。”

一种极为隐私不堪的情感从他心中泛起，胃酸也一起涌了上来。

他在洗手池前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出了房间。

还是要吃点东西，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吃饭了，可能是三天，也可能四天，或者从他被留置的那天起。

他刚走到楼梯扶手处，却发现楼下还站着一个人，正往上望。

不是周音勉啊。

那个人一见到他，就冲他笑道：“你醒了啊，云主任。”

云则控制不住地嘴角抽了一下，他知道该怎么体面的对答，可现在却只是盯着人沉默着。

那个人见他没说话，又往上走了几步，仍笑道：“我叫张康年，是陈知事的秘书”说完后向云则伸出了手。

在继续沉默了几秒后，云则勉力笑道：“张处长好，叫我云则就好。”

“哈，忘了跟您说了，我们知事调到邝南了，等做完了交接工作就过来。”

“嗯。我知道了，昨天齐支队跟我说过了。”

张康年没再说什么，只等着云则下了楼，然后说道：“你状态不太好，音勉担心你，给你在医院预约了体检，我开车带你过去吧。”

云则点了下头。

他并不排斥医院，他的腿是当年没有及时救治的结果，胃病则是长久的重压下致使的，两年前他去看过，时常吃药，又时常复发，他已经适应了。

结果要过段时间才能出来，已经过了十二点，张康年提议先回家。

在路上，张康年又说道：“你和我们知事是旧识啊。”

“您说笑了，只是当时见过几面，当年陈知事在领导里就很亮眼了。”

“能主持那样的工作，您也非常优秀了。”

“都过去了。”

云则并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他瞥了一眼张康年，然后又低下了头。

张康年像是误会了什么，说：“音勉说中午回来吃饭呢，他本来想等你醒来的，但陈知事让他别耍脾气，赶快回去上班，免得让他们领导误会。”

云则想的明明不是这件事，但不知怎的，他心里松了口气，心中那种隐私的感情又泛了上来，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觉得愧疚，他骗了周音勉，又卑鄙地将周音勉和赵致安放在一起作比。

半个小时后，他们到了家。

饭香从厨房飘了出来，云则有些恍惚。

等阿姨把饭端了出来，他却迷茫地不知要把筷子接过去，还是张康年替他接了过来，坐在了他旁边。

张康年端详了一会儿云则，说：“还没回神吗？没事了，您这些年的事，我们正在处理，陈知事的意思是先——”

张康年没有把话说完，周音勉就推开门进来了。

云则有些想站起来，略微动了动，到底还是没起来，他看向周音勉，然后又低头盯着晚上的饭。

却迟迟没有听见周音勉讲话。

诡异地沉默了一分钟后，反而是张康年说道；“怎么不说句话了音勉，昨天晚上不是着急地——”

“云秘书！”

周音勉打断到。

喊完这一声后，周音勉看着云则像缓缓卸了力一样，低下了头，然后看向了一边，说：“你回来了呀。”

周音勉在那一瞬间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可是事已至此，他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样去挽救。

云则不说话，只是开始去夹菜。

张康年觉察到气氛不对，也只说：“吃饭吧。”

不知怎地，周音勉觉察道云则似是带着一层薄怒，他本想道歉，想让云则不要带着脾气吃饭，可他看向张康年，最终又什么也没说。

三个人，怀着三种心思，坐在餐桌的两头，隔着温热的饭菜沉默。

周音勉昨天晚上全凭着直觉行事，可当今天这样正式地与云则相见后，却不知该如何相处了，昨天晚上那个倒在他怀中的温热的躯体好像已经流逝。他在陈格真面前那样叙述他对云则痴缠的爱慕，此时却哑口无言。

他本不是这样沉默的人。

在这种氛围下，张康年想要离开，但陈格真交代的话还没传达，他硬着头皮说道：“陈知事说，让你给云兄弟收拾出来一间客卧，然后把主卧留出来，她过几天可能回来住，至于云兄弟之后住处的问题，省里会想办法解决，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屋子里重新只剩下了周音勉和云则两个人。

似是怕显得太刻意，云则又夹了几口青菜，吃完了后，说：“我先回屋了”

周音勉看着云则，二人的目光触不及防的碰在了一起，反而是周音勉先低下了头。

他终于明白他什么也不能说，他近乎于自卑地沉默着。

他可以在陈格真面前对理想，对爱慷慨陈词，叙说他那些挣扎。

但那些对眼前的这个人来讲都太微不足道了，他所爱的，所仰慕的这个人是一个真正的从现实的泥潭中斗争出的斗士，这些对他来讲只不过是纸上谈兵。

他太害怕自己对云则来讲就像他离开的那天说的：“知情权也是一种特权”了。

而且他从没说过爱他。

云则已经站起身来。

周音勉也慌忙站了起来，最终却也只说：“下午我下班的时候会顺便把体检报告带回来。”

云则身子停滞了一下，然后微笑道：“麻烦你了。”

周音勉这时候才意识到陈格真说的到底是什么。

云则正是他所理想却未能成为的那种人，当他握住云则的手的时候，他想，这双手在那些年里，安慰过多少曾经哭泣的人。

因此他对“迟小才”的私情爱欲也被他对云则的倾慕所遮掩了。

周音勉晚上下班后就顺路去医院拿回了云则的报告，正如他之前告诉周音勉的，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慢性胃溃疡和中度营养不良，但也足够触目惊心了。

于是他直接给阿姨打了电话，按照医生的建议让阿姨买了菜。

云则从中午吃完后回到卧室就一直没在出来，他坐在书桌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是在朝周音勉发闷火。

这太荒唐了，他又不是年轻人了，为什么要做这种幼稚的事。

年轻人做这种事是想被关注、安慰，他和周音勉——

无论如何，于情于理，他都不该朝周音勉发火，周音勉没有做任何错事，甚至不顾一切地对他好，他不能因为这样就朝周音勉耍脾气。

他却又控制不住地去看镜子，在被留置的那几天里······

云则最后重新静了下心，他想周音勉今天晚上应该会回来吃饭，他应该下楼去准备一下。

云则刚走下楼，却看见厨房里已经冒出了白烟，他想起来了，陈格真雇了阿姨。

于是他又重新走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