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青翠的绿意把周音勉拧住了。
这几天周音勉一直觉得周围缠绕着一股潮气,粘稠的,让他做什么都迈不开手脚。
他想要问的话在嘴边辗转了几圈,终究也没有说出口。
人与人之间的界限看不见,也摸不着,他几次看着迟小才,却不真得开口。
他想着宋以南的那句:“我会和齐穆分手。”
是自私吗?或许宋以南没对他说实话,宋家与张有辉利益集团的交涉远不止他说的那些。也许宋以南早就做了决定,要离开华国境内。
还是因为齐穆?
宋以南当初请他帮忙为迟小才找个住处,是为了万一赵致安深查,宋家事发,不至于牵扯到齐穆吗?
那赵致安究竟又是为了什么把迟小才一个人留在澜泽市。
还是说迟小才不愿意走?
他把赵致安的事说得那么清楚,是因为一点也不在意赵致安了吗?那为什么又会被牵扯至此,他记起来齐穆那句“被人踹在地上”。
周音勉越想越出神,造成的后果就是他下楼烧水的时候一个劲地盯着迟小才看,水溢出来了都没发觉。
还是迟小才发现了,拿着抹布走到了他旁边。
收拾好桌面后,周音勉再一次瞥向迟小才,终于惹得迟小才对他说:“我脸上有东西吗?怎么,一直看我。”
周音勉到真得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吞吐着说:“你平常不带眼镜啊。”
迟小才很坦然地说:“嗯,有些近视,两三百度吧,但平时还好。赵致安不喜欢我带眼镜,也就不带了。”
那个周音勉想问的问题随着迟小才的这个回答被提到了第一日程。
人和不同的人相处有不同的界限,而语言在被说出的那一刻本身便由于倾听者而改变了,如果发出者的疑问不能落地,其实就是一种拒绝。
这几天老是下雨,窗外的雷鸣轰隆,雨点却迟迟不见落下。
周音勉的心里也在鸣雷,他不仅想问,更想听迟小才说。他不仅想听迟小才说,他心里还如同潮水一般想回应迟小才。
周音勉终于张嘴:“你。”
“我?”
"你还爱赵致安吗?"
迟小才只些微地惊讶了一下,然后就明白了过来,他本身就是赵致安的情人,周音勉对此感兴趣理所当然,拖到现在才问反而才奇怪。
他刚想说些什么,就看见周音勉不自在地摸着领子,说:“我不是想打探你的隐私,我只是想多了解你一点。”
迟小才的心莫名地被牵动了起来,他收回了那个放任自流的,自暴自弃般的答案,想了一下说:“我不恨他,我爱过他。”
周音勉看向迟小才。
迟小才接着说:“如果可以,我想再见他。”
迟小才的语气很平静,能体现出情绪的只有那句“我不恨他”,在“我爱过他”的前面。周音勉认为这像是一种前缀的解释,用以说明后半句的“爱过”是真的。
“他把你留在这里,是觉得这样最好吗?”
见迟小才被他说得一愣一愣地,周音勉补充道:“就像宋以南齐穆那样。”
迟小才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低头自嘲般笑了,说:“不是呢。我们已经有,嗯,大概一年多没有见过面了。他可能都忘了。”
“齐穆是个好人,这可一点都不一样。”迟小才说。
他好像已经知道了周音勉接下来要说什么,没等周音勉开口就说:“不用抱歉了,没什么,说说你自己吧。”
“我?”
“嗯,说说你吧,你的感情经历,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我没有谈过恋爱。”
周音勉很认真地说。
迟小才意外地看向周音勉,然后很诚恳地说:“意想不到。你条件这么好,样貌也很,出众。”
周音勉羞赧地低下了头,说:“我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迟小才想,周音勉可能是个要求比较高的人,尤其是对感情。他听周音勉说了齐穆和宋以南的事,隐隐感受到了周音勉对此不置可否的态度。
似乎周音勉并不赞同这种“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做法,尽管迟小才认为宋以南的做法无疑是理智的。
这就难怪周音勉没谈过恋爱了。
于是迟小才安慰道:“会遇见合适的的。”
周音勉只不说话了,开始喝茶。
但他心里还想问的可一点没少,反而越来越多了,堆积成山。
迟小才为什么爱赵致安吗?赵致安是值得爱的吗?
周音勉莫名地对赵致安观感不好,他看了赵致安的几篇旧新闻,遗憾的是赵致安的确长得一表人才,并且还是青年优秀企业家,尽管周音勉觉得他很快就要不是了。
他又开始猜想起迟小才的审美偏好了。
但他已经问了迟小才太多,追问下去显得他喋喋不休,于是他说了句“走了”,就端着水走上了楼。
但只消半小时,周音勉盯着表走到了七点半,新闻联播也结束了,迟小才对新闻很关注,周音勉注意到。
他又走出了卧室。
但迟小才并不在客厅里,周音勉左顾右盼,在落地窗前看见了在院子里的迟小才。
雨停了之后,天红得可怕,迟小才沿着栅栏的灌木丛走。
齐穆说迟小才不能离开这个社区,那意思是可以在这个社区内活动。
但也许迟小才对这里并不熟悉,因此不敢贸然活动。
周音勉福至心灵,也走了出来,对迟小才说:“我要出去散步,你想出去逛逛吗,和我一起吧?”
迟小才朝栅栏外看了一眼,说:“这附近有能逛的地方吗?”
之前齐穆有交代,他不能离开这个社区。
周音勉说:“有,附近有一个公园。离得有点远,但没出这个社区,我开车带你过去。”
迟小才答应了。
这是一个湿地保护公园,公园里有几群白鹇栖息。
现在是夏天,天很长,但基本上也要天黑了。
但周音勉觉得明显比待在室内呼吸顺畅多了,迟小才有时走在他旁边,路窄的时候又走到他身后。
路口的时候,迟小才在他身侧,等他选一个方向,
周音勉说:“你觉得怎么样,这个公园。”
“很好,很漂亮。”
迟小才看着已经变成黛绿色的天空。
他们面前有两条主路,但旁边还有一个岔道指向一个树林。
周音勉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迟小才是否会喜欢这样。
“想什么呢?”迟小才问道。
“你想和我一起看白鹇吗?这里有一群白鹇。”周音勉问。
“好啊。但现在天黑了,还能见到吗?”
“可以的!我指给你看”
周音勉走在前面,给迟小才拨开冒出来的树枝。迟小才说了声“谢谢”,然后就弯腰跟了过来。
周音勉觉得自己现在又如潮水一般了,迟小才问一声,他简直就想迫不及待地当场背诵白鹇的习性和栖息指南。
大概是有鸟听到了他们的动静,周围响起来一阵“沙沙”声。迟小才寻声看去,但因为没有经验,所以不得要领,只看见了颤抖的树枝,他有些遗憾地看向周音勉。
周音勉心脏一滞,走到迟小才身侧,挨着迟小才的肩膀,停下。
迟小才看着周音勉,这有些太近了。
但周音勉好像并不觉得这样不合适,反而离他越来越近。
周音勉在迟小才身后,微微弯着腰,手臂贴着迟小才的肩膀伸出,指向一个树下。
迟小才看见了,在那一瞬间,那只白鸟也看见了他们,嗖得一下跑了起来,看不见了。
黑身红爪,白色的尾羽,很漂亮。
那鸟的爪子应该很尖锐,迟小才想到,周音勉的另一只手还搭在他肩上。
他看向周音勉。
周音勉很快放下了手,在迟小才看来很认真地说道:“这种鸟不喜欢飞,所以就算受惊了也都是跑走的。”
迟小才莫名松了口气,说:“是呢。你很了解鸟吗?”
“嗯,我很喜欢鸟,不过我现在主要是做油茶育种。”
周音勉紧张地出了一身汗。
再多一点,再多了解一点这个人,或许就不会这样胆战心惊了。
周音勉看着迟小才在前面弹走身上落的灰。迟小才是个很整洁的人,周音勉本来以为他会拒绝往树林里钻。
还是说迟小才不擅长拒绝别人?他又想起了后来宋以南的补充。
宋以南说,后来齐穆问了,迟小才是替一个服务生挡客才被打的。
周音勉吸了一口气,突然觉得自己像有气囊的鸟,想到那古怪的模样简直让他一口气没上来。
不对,是他吸进来了什么东西,好像是蜘蛛网,周音勉呛得咳嗽得不停。
迟小才停下来,走到他身后给他顺气。
周音勉脸都红了,不知道是呛的还是——
“好了吗?”迟小才问道
等咳嗽停下来,周音勉又吞吞吐吐地说:“你,赵致安为什么不喜欢你带眼镜?”
“他觉得我戴眼镜太严肃了。”迟小才答道。
周音勉不敢再打量迟小才了,只低着头说:“你像以前的那种公职人员。”
他想起了来了很久以前的事,那时候他才上小学,也是夏天,放暑假,他在政府办公楼里等他姥姥。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他姥姥让他写作业,但作业一会就写完了。
那时候一个接待员哥哥会陪他玩一会儿。他觉得这简直是他最好的玩伴。
后来他得知,陪他玩也是这个哥哥工作的一部分,是被特意“嘱咐“得,但当时他不理解,认为自己被骗了,于是赌气不再去等他姥姥,也没有再见过那个人。
"为什么?"迟小才问。
像是迟到了十多年的返潮,周音勉的心再一次被梅雨天弥漫的雨水淹没,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八九岁的小孩,把自己蒙在被子里,自己赌气只是想让那个接待人员后悔“看吧,你失去了我这个好朋友”。
小孩子不懂事,可是那份难过却也只属于小孩子自己。
周音勉发现,他本以为迟小才是一道层层叠叠的迷,只要他打开它,解开它。
但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超于此了。
他还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但周音勉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于是语言也像丧失了表达能力,他只能对迟小才说:“你看起来很会带小孩。”
迟小才先是有些诧异,随后笑道:“是吗?我没有小孩”他顿了下,补充道:“赵致安也没有小孩。没搞出孩子来.....是赵致安为数不多的优点。”
周音勉一字一句地嚼着迟小才的话,哦,迟小才是赵致安的情人,赵致安没有小孩,所以迟小才当然没有小孩了,就算赵致安有小孩,那迟小才也没小孩,哦。
他第一次对迟小才是赵致安的情人这件事有实感,心里百感交集。但他明明想得不是这件事。
迟小才就没有亲戚吗,他就不能有侄子侄女吗,
周音勉莫名地执拗,不想自己每次撞到赵致安相关的事就掉头。
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看向迟小才,迟小才很认真地在等他继续往下讲。
一件事蕴含的情感过于私人,就算是小孩也是会为自己辩白:“我没有为这件事而伤心”
迟小才很有耐心地等着周音勉。
他真得太好了,你知道他在等,但也可以解读成别的什么,他不会一直看着你,不会给你压力,但是你知道他在等,或者说他传达出来的是“他可以等”这样。
周音勉缴械般说道:“我很小的时候.....”
迟小才听着,手里缠着折的野草绕圈。
周音断断续续地讲着,迟小才就那样在他身侧。过了一会儿,迟小才手上折的草像是终于绕成了一个圈,他顺手套在了周音勉手上。
周音勉也讲完了他说的,抬头,看向迟小才。
周音勉突然发现这是个死结,他仍旧不知道迟小才会回应些什么,倾诉有的时候是为了斥责,就像学生时代和同学说“很高兴你也讨厌这个老师”,或是为了让别人赞同自己。
但他没有目的,有的只是他看着迟小才无端滋生的情绪,一种又老又新的,从回忆里漫出的新生的酸楚。他想,如果不是看见迟小才,他都要了忘记这件事了。
周音勉突然不想听了,他没有礼貌得也不等迟小才回复,就想往前走去。就算迟小才要说,又能说些什么呢。
迟小才说:“那你要我陪你吗?”
周音勉滞住了,回头看向迟小才。
迟小才又说:“如果你想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吃晚饭。我来做饭。”
迟小才的话像苔藓补在了周音勉心上,苔藓的假根一下又一下地挤压着他,不疼,有些酸胀。
他想假模假样地推辞“这多麻烦。”
可他又怕迟小才把他的“客气”当真。
迟小才看周音勉半天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于是说道:“你很忙吗,抱歉——”
“不是!”
周音勉莫名地想到迟小才仗义相助的那个服务生。迟小才谈及时称“小孩子出来不懂事”。
他说:“不是。我不是说,你把我当小孩。”
“哈哈哈。”
周音勉听到迟小才在他身后笑着。
那天,迟小才来他家的第二天,听了他的话后,也是这样笑的。
迟小才说:“没把你当小孩。只是觉得你——”
“我什么?”
“像刚才那只白鸟。”
周音勉抬头看向迟小才。
漆黑发亮的眸子在迟小才看来更像鸟了,像鸟,低头、抬头的动作,用翅膀遮挡。
“所以你多大了?”
“二十八岁”周音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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