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1
文/小黄人茜崽
土炕灰里煨着红薯,灶台上还炖着春娥她娘用来下奶的鲫鱼,那是春生昨个儿夜里钓来的几尾,放平日里早被春娥他爹拿去集市里换酒喝,无奈他婆娘月子期里营养跟不上,奶水总是时有时无,大人吃的差些没干系,可怜他那还没足月的奶娃娃,饿了便只能食些米汤。
“爹,春生舅舅那儿要不要送上一碗?”
掀开锅盖从灶台里舀了一勺鱼汤,春娥嗅着这股子鲜浓的荤腥味儿,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送送送,送什么送?没看见咱家穷的都揭不开锅了。”
手背上便钝钝生疼,他爹平日里虽不怎么下地干农活,手劲儿却很大,她皮肤嫩,抽在手上没一会儿就浮起两道红痕。她家日子在村里不算好过,往日只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桌上才有荤腥,她村头春生舅舅家就不一样了,住的红砖白瓦的二层楼,平日里吃的虽不是山珍海味,好歹顿顿餐桌上都有肉,虽说三十好几了还没个婆娘,日子过的却比她家要好上许多。
鲜浓的鱼汤味儿顺着土灶墙面上的大洞往外飘,春生拎着一跨猪扇骨将将跨上台阶,就瞧见自家外甥女红着眼睛从厨房里出来,门帘上的流苏被小姑娘掀的噼啪作响,里屋春娥爹还在自顾自说道个没完。
“小舅舅,你怎么来了?”
大概是没料到春生就在门外,小姑娘冒冒失失就和春生撞了个满怀,正是碧玉年华,又生的一副好相貌,泪眼涔涔哭的梨花带雨便愈发叫人怜惜。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那双杏眸含着泪时,便格外像她的母亲。
“来给你娘送猪扇骨,我赶早集特意挑的最新鲜的,也好给你娘补补身子。”
春娥他娘年轻时候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漂亮姑娘,春娥虽也生的好看,除却那双好似会说话的大眼睛,其实更像她那个面白清秀的老爹,春生并不怎么喜欢他那个名义上的小妹夫,空有一肚酸腐气的读书人,实则连五谷农具都不分,娶了他小妹妹这么些年,也没见得学出个什么名堂,年岁大些竟也不学好,竟还沾染上酗酒赌博的坏习惯。
春生一来,里屋的叫骂声也停了,饶是再不对付的两个人,见了面还是要亲亲热热各唤一声舅哥妹夫。大概是训孩子被人瞧见了有些下面儿,田琛的面色很不好看,那些个尖酸刻薄的话语本不该从他这样的读书人口里听见,偏偏还是被他最不待见的大舅哥撞见。轻咳两声拉着人进屋,再不情愿,还是硬着头皮留了人吃晚饭。
“凤兰怎么样了,能下地了吗?”
接过外甥女舀好的鱼汤,春生小抿了两口,有些关切的望了望里屋紧闭的门帘儿。
“孩子有些大,生的时候伤了身子,现下还有些虚弱,下不得地。”
鲫鱼鱼肚的地方刺儿最少,凤兰小时候只爱吃鱼肚上的肉,春生一直记得,才想叮嘱人给凤兰留些,就瞧见田琛择了两筷子递进了嘴里,几碗鱼汤下肚,又吃了好些个鱼肉,吃的满嘴油光才堪堪想起里屋土炕上饿着肚子的妻儿。
后颈有些凉,田琛一扭头,就瞧见自家大舅哥有些难看的面色,那双同自家婆娘极其肖似的大眼睛,此刻只盛着凉薄的寒意,望着碗中所剩无几的鱼汤,田琛面上渐渐浮起一点薄红,再说话时,语气也有些别扭。
“拿个碗给你娘舀点米饭和鱼汤送进去。”
春娥端着鱼汤才想掀开门帘儿进去,他春生舅舅已经先她一步推门进去,土炕上的女人睡得很熟,春娥把碗筷放在床头,不想打扰他们兄妹难得的共处时光,便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你不在里屋守着你娘,出来干甚?”
过了一会儿,里屋便传来呜咽的低泣声,田琛听的头大,瞧见跟前低眉顺眼的女儿,火气便不打一处来。
“春生舅舅难得来,我守着我娘干甚?”
向来温顺听话的乖女儿,近来却总是一反常态的顶嘴,田琛没忍住抄过一旁矮墙边儿上的笤帚,也不管里屋春生听不听得见,抬手就照春娥纤弱的后脊上挥去。
“没有血缘他算你哪门子舅舅?三天两头往我们屋里送东西,谁晓得安的什么心。”
外头的动静有些大,凤兰有些吃力的坐起身,眼尾还有些红,春生才顾不得屋外头的人,满心满眼都是自家病弱的妹子,一勺一勺喂着人喝完汤,春生有些怜惜的摸了摸凤兰微凹的双颊。
“你好好养身体,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床尾摇篮里,小宝还在咿咿呀呀哭个不停,春生有些笨拙的站起身,哄了一会儿小宝,直到娘俩又睡了过去,才端着碗筷从里屋里出来。他一出来,屋外头的动静便停了,春生望着面色不善的小妹夫,只是自顾去厨房里放好碗筷,田琛不待见他,他肖春生也不见得瞧这个小妹夫多顺眼。
“她刚生了孩子,身体正弱着,真是个男人就好好待她。”
凤兰同田琛的这桩婚事,一直是艮在春生心头的一根刺,他是个孤儿,若不是当年凤兰他爹好心收养,现下也不晓得死在哪处路边,他待凤兰,一直是怀有私心的,多年未娶实则是心有所属,既不想勉强了自个儿,也不想叫别家女儿委屈。
“她是我婆娘,好不好同大舅哥有什么关系,再者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儿,大舅哥有这个闲心操心我的家事,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个儿!!!”
这场称不得“家宴”的晚饭不欢而散,春生前脚才迈出大门,后脚春娥便红着眼睛追了出来,望见小姑娘揣到自个儿掌心的信笺,春生面上的不虞才渐渐消了些。
“还是寄给那小子的?”
早些时候养父还在时,曾经救过一名军人,那时候新中国刚刚解放,民风最是淳朴,古来源远流长的文化,便是知恩必报,那时候口头上的一句婚约,虽无纸契作保,却还是刻在老一辈骨子里的义报,思及此,瞧见小姑娘渐渐涨红的双颊,春生打趣儿似的摊开信纸便要细瞧。
“小舅舅,求你了,看不得的。”
少女怀春最是朦胧羞怯,春生虽有意打趣儿,也还是禁不住外甥女这一通娇滴滴的求饶,眼下天色渐晚,饶是外甥女再怎么思念情郎,也只能第二日天亮时再去县城邮件。晚间给信笺封口时,春生无意瞟过信封最上方的收件人,很秀气的小楷,端端正正写着雷宇亲启。
寄到本市的信笺一次要四分钱,春生顾念着小姑娘也爱面子,特选了样式好一些的邮资,没有几日,信笺便有了回复,春生当惯了小年轻的传话人,被春娥苦苦央求着去火车站接人时,春生特换了那辆过年省亲时才会用上的“凤凰牌”自行车。
春娥家为着招待这位自市里远道而来的“贵客”,特意准备了一桌过年时都吃不上的好菜,鸡舍里那只专门用来生蛋的母鸡,也被田琛抓来扒光了毛,炖成了一锅喷香的鸡汤,为着撑场面,田琛那样酸腐且自视清高的读书人,竟也破天荒同春生言和,临到出发前,还往春生衣兜里塞了半包红山茶香烟。
六月天,登上一会车轮就累的满头大汗,春生怕热,出门前怕身上有味儿,特意起早冲了个凉,等了一会儿没等着人,春生有些难挨的寻了处荫凉地避暑,站台旁的小卖部有卖桔子汽水的,春生难得贪凉,买了两瓶汽水消暑,才够着身子从窗口里找钱,就听见后头绿皮火车的鸣笛声。春娥有描述过雷宇的长相,是从一张不晓得从哪处裁剪来的小报上,春生也瞧过,很清隽的一张脸,不像个整天试飞的飞行员,倒像是画报上年轻漂亮的小生,可真瞧见那人拎着礼品从火车上下来,春生还是被小小惊艳了一把,他同照片上并不怎么相似,真人要更高大更英挺些,齐茬的寸头配着清隽俊气的眉眼,倒比小报上看着要顺眼许多。
“这里!!!”
春生挥着手里冒着丝丝凉气的冰汽水,望向人时,眉眼含着笑,日头底下咧着嘴,兔牙白生生的,牵动起唇角那颗小痣,也越发活泼生动起来。雷宇只瞧见这人日头底下泛着水光的眸子,清凌凌的好似缀着一点星光,汗湿的额发乖顺的贴着额角,冲他挥手时,一双眼渐渐弯成亲切好看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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