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干了一整个苦热盛夏，九月已尽的雨来得迟缓，像是谁把寒冰碾成一捧霜雪，洋洋洒洒，每一滴都渗着凛冬将至的冷意。

　　引擎轰鸣声划破雨幕，深灰色兰博基尼大牛打着双闪拐进商业区地下停车场正门，入口升降杆起落，超跑提速绝尘而去。

　　这场雨来得突然，宋亚轩甫一打开车门，刺骨的寒意就顺着雨势灌了进来，车厢里闷了许久的微薄暖意瞬间就被驱散殆尽，秋风裹挟着湿冷的水汽直往鼻腔里钻。

　　裹紧单衣甩手关上车门，宋亚轩疾步走向电梯间，盯着头顶的广告屏看了一会，直到面前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才收回视线。

　　他走进电梯，按下“25”的按键，靠在扶手上吐出一口浊气。

　　下午照例是工作室最忙碌的时段，一个半小时的场地布置、道具调试、打光调校，场务和妆发人员均已就位，三点半模特带妆到场，半个小时补妆换装，四点正式拍摄。

　　据说今天下午约的模特最近势头正盛，盘靓条顺，无需过多后期调修，假如恰好还有几分灵气，或许晚上九点前就可以完美出片约饭。

　　宋亚轩边盯着光屏上跳动变换的数字边腹诽，又是一个势头正盛的模特。

　　海外模特圈子基本被几个头部模特公司垄断，他所在的工作室也只是街边小坊，偶尔能接到一些外包单。

　　新秀模特想要出头，少不了知名工作室的包装，但势头大的工作室为了盈利，往往只愿意押宝那些已有名气的模特，便形成一套恶性循环。

　　签约一个待价而沽的潜力黑马，无疑是赌徒生涯中的一场豪赌。

　　电梯停在25层，整间平层氤氲着咖啡的馥郁醇香，大家习惯了靠咖啡续命，缺这一口就要恹恹的。在E市买咖啡是太容易的一件事，在商业街新街口甚至不必过街，楼下隔壁就是家咖啡小馆。

　　绕过旋转楼梯，穿过开放式办公区，宋亚轩径直走向尽头的摄影棚。

　　棚内宽敞明亮，两侧墙壁分别设置有软硬光源，棚顶悬浮着多组补光灯，中间摆放着可升降拍摄台和背景幕。

　　拍摄助理布鲁诺正将一个硕大的环形灯架推到背景幕前调试光影角度，见宋亚轩进来，忙招呼道：

　　“宋哥来了，场地布置得差不多了，就等你视察了。”

　　窗格外的日色完全隐没了，以暗色调为主的玫红氛围灯用橘红色的色纸在灯上半遮，割成鱼鳞的形状投射在眼睑处，霎时光影流转，暧昧可感。

　　宋亚轩三年前做过近视眼矫正手术，有些畏直视红光，但好在作业环境多是高亮度，如今摄影棚未布置完妥，光源大幅削弱。

　　但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右眼眼皮一直跳，节奏很细碎，不影响视物却又恼人。

　　“买的卡布奇诺，超多奶泡，你的最爱。”

　　布鲁诺适时递上纸袋，他是一个法意混血儿，脸颊两边布满欧洲小孩儿特有的雀斑，一头棕色的小卷发向外蓬松着，看起来像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

　　作为拍摄助理，他对每个人的偏好烂熟于心——宋老师，咖啡因敏感，消化不了高纯度的咖啡因，一杯下去肯定失眠。

　　宋亚轩接过纸袋，一股久违的焦香钻入鼻腔。

　　是法压壶煮的单品，香气馥郁而醇厚，瞬间驱散了他的心烦意乱，细细品味着温热的液体在味蕾上绽放的香气。

　　“谢谢小布，其实也不是特别累，就是眼皮跳得难受。”

　　“左眼右眼？”

　　“右眼。”

　　布鲁诺蹙起眉头，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老神在在道:

　　“左眼跳财，右眼跳……要不要我给你算一卦？”

　　他是中国古文化的狂热爱好者，研究奇门遁甲、相面和风水，据说他毕业论文论的就是《周易》，工作室里人送外号——布鲁神棍，开机前总要找他算一回。

　　宋亚轩失笑，只有这幅表情还能看出他此前长期戴眼镜遗留的眼镜印记。

　　他眼皮很单薄，眼睛眯得极细，眼尾向上微翘，不笑的时候总给人一种若有似无的冷淡疏离感，可一旦笑起来，眼角眉梢便会荡漾出动人的柔情，布鲁诺不止一次被他突如其来的笑晃了眼。

　　布鲁诺自上衣口袋取出一枚铜钱，在手中捻了捻，念念有词地掷向空中，铜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面前的黑皮纸板上，正反两面翻转间，他眼疾手快地伸出两根手指将之覆住，朝铜钱反复吹气，从容地揭开手指，赫然是阳面。

　　“阳面首卦，巽上巽下。”

　　宋亚轩轻啜一口咖啡，手上动作不停地清理焦距标板。

　　“小布，我可等着你的卦辞。”

　　“巽为风，风行天上，高远而无阻，但风亦主变，巽之复也，阴气复返，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巽卦之变，恐有贵人相助，然此贵人与你阴缘难断……宋哥你可要当心。”

　　宋亚轩的右眼皮跳得更厉害了，眼角干涩得灼痛。

　　“布鲁神棍，看来今天这场拍摄不会太顺利啊，但开机照旧。”

　　布鲁诺悻悻然离开，对当代社畜来说，占卜吉凶与否恐怕远不如按时下班约饭来得重要。

　　不过更关键的是，宋亚轩偏不信邪，最起码拍摄前的准备工作一丝不苟地按照既定流程进行着。

　　拂去镜头上最后一丝浮灰，宋亚轩才拿起手机稍作休息，就收到了基友的夺命连环call。

　　贺儿：

　　『看到刘耀文发的朋友圈了吗〔惊恐〕』

　　『他要回国了？？？〔问号〕』

　　『他联系你了吗doge』

　　『你在干嘛怎么还不回我消息〔生气〕〔生气〕〔生气〕』

　　宋亚轩失笑，赶忙回复:

　　『我一直在工作室才看到』

　　『正准备开机，别催了doge』

　　贺儿：

　　『算你识相，别忘了今天晚上约饭，我请客你买单doge』

　　『不过你老实说，刘耀文联系你没〔疑问〕』

　　贺峻霖接二连三的连续追问，搅得宋亚轩心绪不宁，原本就跳得厉害的右眼皮此刻更是跳动得愈演愈烈，连带着太阳穴都发胀。

　　迟疑片刻还是点开了和那个人的聊天框，消息列表定格在七年前他单方面发送的一句“保重”，点击头像查看朋友圈——

　　朋友圈动态置顶赫然写着:

　　『下周回国，约哥吃饭，V 我50，登记排队，等待叫号』

　　宋亚轩的手指僵在屏幕上，心脏漏跳了一拍，思绪瞬间被拉回七年前的那个燥热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