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出了阳光的天气，今天却又突然冷了下来。不知是否是错觉，似乎呼吸之间，还有白雾在嘴边缭绕。

刚走进警局刑侦大队的办公室，兆悠就觉得氛围有些不对，所有人都像是被突检了一样，瞪着眼睛，四肢僵硬地站在桌子一旁看着刚进门的他和衢玄。

小林的双手像是被人硬生生掰了过去似的，鼓着劲藏在背后。

兆悠没说话，径直走过去探头看他藏在身后的东西。

“沧……沧队……没什么，”小林慌张地说，许是手心中的汗水太多，手机没被拽住，滑了下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兆悠从地上捡起了小林的手机，还未熄灭的屏幕上赫然出现了一行大字——《已死杀手再次犯案！18年前吴利森或被重案顾问错杀！》。

姚薇和阿海都用一副“怎么这么不争气”的眼神看向小林。

兆悠仔细阅读起这篇发布在主流媒体频道的新闻报道，衢玄也走到了他的身侧，他没有避着衢玄，而是侧过了手，方便衢玄的视线落下。

文章用词犀利，题目确实有些哗众取宠之嫌，但全文的整体脉络却逻辑悍然。先简明扼要的阐述了十八年前连环凶杀案的背景和调查过程，随即又点名道姓指出黎停云的学术背景和其在实际侦察中的经验不足问题。最终更是煽动情绪，要求重新调查旧案，给民众一个解释。

两人前后读完了报道，互相对视了一眼，良久没有说话。

“这有什么可避着我们的？”兆悠先开了口，“我们是干刑侦的，要对自己和自己人有信心。社会怀疑，那我们找出新的证据，抓到新的凶手就是了。”

“沧队说的对，”衢玄放下手机，“我知道大家是出于好意，怕我看到了这些难受，但请大家放心，十八年前的案子我一定会找出新的证据，证明连环案凶手就是吴利森。”

若是常人看了方才那片报道，高低要骂两句写这东西的记者。可衢玄面色如常，像是对他一点影响也没有似的，他站在那儿，眼眸里的光像是一汪深山中从未有人涉足过的泉水，沉静而又幽深，连带着其他人波动的心弦也稳了下来。

“等一下，”兆悠突然问道，“昨天你们谁接触过记者？”几个人面面相觑，都摇着脑袋。

“关于昨天仓库尸体的报道，这记者是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消息的？”兆悠的面色严肃了起来。

“沧队，按照惯例，为了防止重要消息从我们刑侦人员这泄露出去，影响案件调查，所有对外的记者提问和报道，都是由局里专门负责对外宣传的人员负责的。昨天现场那边采证结束之后，我们几个是开警车一起回来的，确实没人私下接触过外部媒体。”阿海跟了兆悠很多年，见他问得严肃，知道事关重大。

“那么一个外部记者，”兆悠的眼神沉沉，“是怎么知道尸体上的香味这件事情的？”

“什么？”几个人闻言都凑了过去，方才他们在小林手机上看到的那篇报道，是一个署名叫做“柳小崇”的记者发布在环城新闻上的第一篇，就在十分钟前，他立刻又发布了第二篇。

而在第二篇中，赫然出现了“昨日城北废弃仓库中发现的尸体上，竟然有着与十八年前连环杀手犯案后留下的同样气味。这成为了十八年前案件是错案的重要证据“的字样。

“不管是十八年前还是昨天的案子里，气味这个线索是绝对不能泄露出去的，先不说会引起大众关于旧案的舆论，就说现在，如果有人杀了人，看了这篇报道，在尸体上留下了气味，即便气味是不相同的，我们也没办法百分之百判断这是模仿犯还是连环凶手，因为我们不能排除连环凶手变化行为逻辑的可能性。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能泄露给媒体的。”兆悠正色道。

“这事情的重要性我们几个都知道，昨天提供给宣传部那边的案件资料里面也是没有这个的，”阿海着急地说，“我可以百分百肯定，这个记者是从其他途径得到的消息，我现在就去联系宣传部，请他们跟环城新闻那边对接，撤销这篇报道。”

“沧队，这事绝对不简单，”姚薇抬头看了眼兆悠，“先让阿海去撤销报道，后续我们再分析其他可能性。”

兆悠点了点头。

阿海半跑着出了办公室。

“苏婷的人际关系查的怎么样了？”衢玄问道。

“昨天走访的人员已经完成了摸排，”小林翻了翻手里的几页纸，“那个小区没人留意苏婷平时的动向，也没有注意过是否有男性跟她一起出入住所的。小区里的原始住户大多都上年纪去世了，房子作为遗产继承给儿女之后，基本都是出租给其他人，因此流动性很大，邻里之间熟悉度不高。”

“学校那边呢？”

“跟苏婷的同学都谈过了，死者平时为人比较低调、冷淡，再加上又一个人住在外面，所以学校里朋友比较少，只有一个平日走的比较近的女生，叫做林敏嘉，等下就来警局，我们到时候可以了解一些详细的内容。哦对了，杨敏嘉的父母陪同一起前来，除了行使监护人的权力外，他们跟这个案件还有一层关系。就是杨敏嘉的父亲杨德中是金大美院的院长。”

“也就是说，死者的同班同学外加好友杨敏嘉，是美术学院院长的女儿。”兆悠总结了一下。

“是的，这个杨德中在金城美术界还是很有影响力的，他的老婆周蕙是一个很厉害的美术作品经纪人，在全国都很有名，凡是被她策展过的画家，作品都可以卖很高的价钱，画家的身价也会由此上涨。”小林补充到。

“沧队，”说话间阿海已经回来了，“已经联系撤了，但是无论如何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只能尽快挽回。哦对了，沈局让你去一下他的办公室。”

衢玄听到这话抬眼看了下兆悠，兆悠似乎是刻意回避了一下他的眼神，两人并没有对上。

“你们继续，我应该马上回来。”他转身就走了。

穿过人来人往的回廊，到了尽头，就是沈局的个人办公室。兆悠推门进去，转身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局长，找我什么事儿？咱说快点啊，最近事儿可多呢。”兆悠一把拉过办公桌前的椅子，二话没说就翘着腿坐了上去。

“既然事儿多，要不要分一点出去。”沈局抬手推了一下眼睛。

“什么意思？”兆悠一下坐直了。

“我也不跟你绕弯子，昨天下午城北旧仓库的那个案子，刑侦二队的岑队想接过去。”沈局看着兆悠，没人知道这老狐狸心里想着什么。

“他，”兆悠翻了个白眼，“我就三个字，不可能。”

“你先不要这么绝对，”沈局遭到了直接了当的拒绝，倒也不恼，“我倒觉得，这个时候接给他，是个好法子。早上的新闻你们应该都看到了，黎停云的身份太过于特殊了，你们继续查下去，只会有越来越多的流言和揣测。”

“那案子的卷宗我看过，我相信他没有出错，吴利森就是连环杀手，”兆悠端坐了起来，认真地说，“现在出现的凶手是一个跟十八年前旧案有关的人，但是他一定是个模仿犯。”

“哦？”沈局笑了一声，“你的想法倒是很有意思。但是凡事都要讲证据的，现在出了这事儿，保不齐上面可能会另派人重查……”

“重查就重查，”兆悠一字一句地说，“我用刑侦队长的职位担保。等我们先结束苏婷的案子，我立刻会开始寻找十八年前旧案的新证据，证明黎停云是对的。”

沉局没作声。

“再说了，你放心把这案子给姓岑的查吗？他的刑侦方式还是黑白两道搞好人际关系的老一套，街道上找几个马仔打探，实在不行就动拳头，”兆悠说得很快，“他也许有他擅长的案子，但是这种需要心理侧写的连环杀手的案子，他搞不来。去年你专门给他调过来的那个犯罪心理的顾问呢？早让他给排挤走了。沈局，我知道你是走在刑侦前沿的，你应该知道现在的方向是什么。”

“好吧，”沈局思考了一下，“无论如何尽快挖点新线索出来，给社会上一个交代。”

“明白。”兆悠也不多说，抬腿就走人了。

沈局看着他的背影苦笑着摇摇头，开始思考自己平时是不是太惯着这个人了。

回到分析室的时候，衢玄已经在白板上写满密密麻麻的字。他很专心，一时竟然没有看到门口站着的兆悠。

兆悠盯着他，嘴角慢慢勾起了笑。

是啊，他怎么会因为这点挫折和烦闷就停滞不前呢？越是遇到了质疑，内心就越要沉稳，一件一件慢慢做好手里的事情，自然就能理顺当下的局势了。

“沧队，”阿海先看到了他，“你回来了？沈局说什么？”

兆悠一个爆记砸他脑袋上，“问这么多干什么。苏婷的事儿怎么样了？”

“杨敏嘉和她父母已经接待室了，就在等你回来一起去跟他们谈一谈。”衢玄接道。

“那走呗。”两人一同离开了分析室，最后半只脚刚落出去，兆悠又朝着阿海喊道，“对了，你抽空去趟档案室，查一下吴利森案子档案的借阅记录。

“好嘞。”阿海回道。

看到兆悠和衢玄两个人进来，杨德中和周蕙立刻起身跟他们握手，显示出良好的礼貌和教养。

杨德中穿着合贴的西装，领带和袖口一眼就能看出十分考究，他的个头不低，站在兆悠的面前竟然差点齐平。

周蕙则是十分干练的装束，踩着高跟鞋，挽着长发，几缕因为太短而散落下来的碎发被她别在了耳后。

杨敏嘉是个漂亮又洋气的女孩子。她继承了父母的良好基因，不但个头很高，相貌也十分靓丽。

“你们好，我们是负责苏婷案子的警官，我叫沧时雨，这是我的同事黎停云。”兆悠自我介绍道。

“两位警官幸苦了。”杨德中回应道，他虽然一看已经上了年纪，却独具一些成熟魅力，或许是院长这一职位带给他的光环加持。

“那我们开始吧。”衢玄用柔和的语气对着杨敏嘉说，“要不，先跟你聊聊，好吗？”

杨敏嘉羞怯地点点头，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身旁的周蕙打断了，“警官，我女儿虽然是死者的朋友，但是法律上并不强制需要她配合调查的，我们来这是因为觉得苏婷太可怜了，所以想尽一些自己的力气，但是请您问的时候，不要带有引诱性，不要太苛刻，明白吗？”

说着您，可是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而且当着女儿的面，就用“死者”这两个字来指代女儿的朋友，丝毫没有顾及女儿的感情。

这位母亲不是很好对付，衢玄想着，“这个请周女士你放心，我们只是询问一些跟苏婷有关的日常的事情。我也有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儿，知道他们这个年纪内心都很敏感。”

周蕙打量着衢玄，显然对于这个看上去如此年轻的男子已经有了一个上大学的女儿一事，不是那么得相信。但是这个引起共情的说法，还是让她的面色缓和了一下。

“敏嘉，你是苏婷的好朋友是吗？”衢玄轻声问道。

“算是吧，她没什么朋友，平时来学校上课或者画画，也就跟我会说说话。”杨敏嘉小心翼翼地回答着。

“她为什么朋友不多呢？她喜欢跟别人来往吗？”

“她太高傲了，性格不好接触，嗯……她看不上其他同学的画，说他们内心太空洞了，画的都只是表象，没有实际。”

“除了你之外，她还跟其他人来往吗？”杨敏嘉摇了摇头。

“那她有男朋友吗？”衢玄慢慢地问道。

杨敏嘉的眼睑向上跳了一下：“没……没有。”她没有看她的父母，直接回答道。

“你去过她校外的住处吗？”

“去，去过一次。”

“是去做什么呢？”

“就是闲聊，我没呆多久就走了。”

“是什么时候去的。”

“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吧，记不清了。”

“好，如果想起了其他什么事情，可以随时来找我们。”

“嗯。”衢玄转头继续对杨德中说：“你是苏婷的老师？”

“不，我是院长，平时课比较少，你们应该也能明白，我现在大部分都是一些行政的工作。截至到目前，我还没有给苏婷他们这一批学生上过课。”杨德中很妥帖地回答到。

“那你对苏婷的印象是？”

“见过几次，嗯……我想想，哦，有次跟其他老师去画室看学生们练习的时候，注意到过，她确实是有高傲的资本。不管是画法，还是内核，都非常的有天赋。”杨德中回忆道。

“这样的孩子你怎么没推荐给我呢？”周蕙转头问杨德中。

“嗨，我当时想着回家跟你提这事儿呢，这不是忘了嘛，”杨德中苦恼地摇摇头，“太可惜了，这样的一个有天赋的学生，年纪轻轻地就……”

“她父母呢？联系联系吧，遗作也能办展，还能起到一些宣传作用，”周蕙冷漠地说，“听说这孩子家境不好，说不定还能改善一下父母的生活状态。”

接待室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那今天就这样吧，我们可能最近会常去贵校走访，有问题会直接找几位。”兆悠起身说道。

对面的三个人也快速站了起来，杨德中双手按在女儿杨敏嘉的肩上，拥着她走出了会议室。

周蕙仍然面无表情地跟在两人后面。

杨敏嘉转头看了眼衢玄，但是没说什么，顺从地跟在父亲身边离开了。

等那三个人都走远了，兆悠才出声问，“怎么样？有发现什么吗？”

“杨敏嘉还有事情没给我们说，是关于苏婷的男朋友的。”衢玄叹了一口气。

“噢？这我倒是有点不懂了，又不是问她男朋友，问的是苏婷的，她有什么好隐瞒的？”兆悠不解地问。

衢玄没回答，而是继续说：“这女孩有点恋父情结，她应该跟父亲的关系要更好一些，跟她母亲之间，就很一般了。”

“这跟她没有当着父母的面回答问题有什么关系吗？”

“或许有。”衢玄沉思道，“不管怎么样，我们得抽空再去趟金大，单独找一下这姑娘，看能不能问出来更多的。”

“这个好办。”

“兆悠，”衢玄转头盯着他。

“嗯？”兆悠漫不经心地回答道。

“沈局让你去他办公室，说的事跟我有关吧？”衢玄沉沉地问道。

兆悠不想骗他，挠着后脑勺点着头。

“是不想让我参与连环案的调查？”衢玄没给他喘息的机会。

“是，”兆悠只好如实说，“小红想接手这个案子，但我说了，你肯定不会出错。放心吧，案子还是我们的，你也继续参与调查。”

小红是他们给二队的岑队起的外号，源于他总是穿着个大红老头衫出入局里，大家想笑又不敢当面笑，私底下就管他叫小红。

衢玄低头笑了笑，多余的话不必再说。

“沧队，黎教授，”阿海找到了他俩，“学校送来的监控视频我们已经加班加点看完了，没有找到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你们要不也来看看。”

“好。”

两个人跟在阿海身后走到了分析室，阿海调出监控画面一边放着一边给他们讲解。

“这是死者死亡当天的监控录像，”下午五点三十八分，她和一个男生并肩走出教室，随后一同离开了教学楼。之后的录像里面就再也没有死者的身影，推测她应该是回到了住处，之后在住处发生了凶案。这是第二天的录像，其他学生都按时进入教室，包括昨天和死者一同出入的那个男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个男生需要查一下，如果他不是凶手，也很有可能是死者死亡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可以从他那里了解一下死者当天的情况。”衢玄看着监控画面说道。

“好。那我把他找来？”阿海问道。

“唔……”衢玄沉思了一下，“不用了，我和兆悠去趟金大。”

说完抬眼，看见兆悠正看着他，他冲他点了点头。

两个人没开警车，到了金大之后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美术系的大楼。

“我们是先找杨敏嘉，还是先找那个男生？”兆悠问道，他知道衢玄想亲自来趟金大，就是为了私底下再见一面杨敏嘉。

“杨敏嘉吧。”衢玄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