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后，气温开始下降，但也不是很冷，只是天气变得更加阴晴不定。早上还是艳阳高照，结果从中午开始天就阴沉沉的，乌云密集，像蓄满了水整势待发，却又一直不下，风中带着灰尘杂质，吹得人难受，空气也湿黏黏的，比闷热的夏天还难以忍受。

就在人以为今天都会一直这种阴天，不会下雨时，到了傍晚，忽然大雨说下就下，没有丝毫缓冲，豆大的雨珠砸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发展成了瓢泼大雨。

乔抒羽抱着书包冲进楼道，上了楼才脱下湿哒哒的雨衣，身上没湿，但双脚都湿了，不小心踩进了路边的水坑里，还沾了不少泥巴。

他瘪了瘪嘴，拎着裤管转过身，猝不及防和一双黝黑的眼睛对上。

虞少寒扒拉着门，在巴掌大的门缝里直勾勾地盯着他。

乔抒羽吓得不轻，瞪大眼睛道：“你怎么不说话啊，吓我一跳。”

小孩扣着门板不吭声，还是执拗地看着他，黑漆漆的眼睛黑葡萄似的，好看是好看，就是还是没有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的活力。

“你爸爸还没回来？”

虞少寒点了点头，乔抒羽无奈朝他招手，“过来吧。”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打开门走出来，亦步亦趋地撵在乔抒羽身后，跟着乔抒羽回家。

乔抒羽换下湿哒哒的鞋子又放下书包，回头看了虞少寒一眼，往房间走去，“我先去把校服换下来，你等一会。”

几分钟后，乔抒羽换完衣服出来，只见小孩双手放在膝盖上，拘谨地坐在客厅里等他，听见声音，黝黑的眸子就眼巴巴地望了过来。

乔抒羽笑了笑，“饿了？”

虞少寒捂着小肚子，窘迫地点了点头。

刚搬来几天，爸爸要忙着找工作，又要忙着帮他弄上学的事，几乎每天都很晚回来，只能准备了面包和牛奶给他自己吃。

乔抒羽叹了口气，说：“我妈妈今晚也不回来吃晚饭，我现在只会煮面，你吃不吃？”

小孩立刻点头，只要现在有口热乎的吃就行了，他其实也不是不能吃面包和牛奶填饱肚子，他就是喜欢和乔抒羽待在一起，一个人在家会害怕，和乔抒羽待在一起就不会。

乔抒羽打开电视，转到儿童频道，就进厨房去煮面。自从那天他帮虞少寒赶跑那两小孩之后，虞少寒对他的敌意明显就减轻了不少，昨天他放学回来，照常吃完饭后回到房间学习，依旧没开窗，直到有人拿东西在外面扔响他桌前的窗户，他才拉开一看，就看到小孩就站在对面，扭扭捏捏的不说话。

还是他先开口问虞少寒家里大人在不在，虞少寒摇头，他又问虞少寒吃晚饭了没，还是摇头，于是他走出房间，将剩下的饭炒了一个简易的炒饭端回房，虞少寒还在那站着，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进屋。

他将炒饭递过去给虞少寒吃，又坐回桌前写作业，于是就变成了他们开着窗户面对面，一个学习，一个慢吞吞地吃饭，一待就是两个小时，这彻底让小孩对他最后一丝防备也打消了。

乔抒羽的手艺说不上好，只能算是能吃，饿不死，两碗热气腾腾的面端上桌，他招呼虞少寒来吃，对方一坐下，就津津有味吃了起来，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慢点吃别着急，锅里还有。”他忍不住放低声音，怜惜道。

虞少寒果然放慢了速度，夹一口吹一吹，才放进嘴里细嚼慢咽。

吃完面，乔抒羽把碗洗了回房，虞少寒站在客厅中间，搅着手指犹豫了下，也鼓足勇气跟了上去，乔抒羽没赶他走，翻了本儿童读物递给他后，就坐到桌前，将今晚要做完的作业和卷子摊开，埋头写了起来。

乔抒羽的房间小小一间，除了靠墙摆放的单人床之后，就只有一个衣柜，以及床前的学习桌，一张凳子，不足一米高的书架贴着桌子的右边摆放，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他刚下笔第一个字，就听到虞少寒小声问：“可以坐床上吗？”

小孩开口说话的次数真的很少，乔抒羽有心引导他多说一些，于是就当没听到，余光看到小孩有些无措地拽了拽衣摆，他忍着没出声，果然又等了会，才听到小孩再次开口询问：“没有凳子，可以坐在床上看书吗？”

乔抒羽这才笑着抬头，说：“可以啊，有什么不会的都可以问我。”

虞少寒点点头，脱下鞋子，爬上床，靠着床头坐下，将书本放在腿上，打开看了起来。

乔抒羽重新把注意力放回作业上，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大概做完了两道数学大题时，又听到小孩好奇地问：“王子为什么要亲白雪公主？”

“呃……”乔抒羽不知要怎么去跟一个八岁的孩子解释这些，尽量用最简单的方式斟酌着语句委婉回答：“因为这样才可以让白雪公主醒过来啊，她吃了毒苹果。”

“可是这本书里面写了毒苹果不是王子亲了才吐出来的，是没抬稳棺材摔了一下震出来的，王子还是亲了白雪公主。”虞少寒眉头紧锁，精致的脸蛋上竟看出了一本正经的神色来，“都没有问过人家就亲人家女孩子，这不礼貌。”

“……”

乔抒羽擦汗，“确实这样是不对的，我们不能跟着学……但是这是童话故事而已，有的版本可能还会有所改动，所以是假的，你懂吧，都是假的。”

“哦。”虞少寒似乎对童话故事失去了兴趣，爬下床，自己蹲到了书桌前挑了本，抱着爬回床上继续看。

乔抒羽见他自己自来熟，先做什么就做什么了，也不管他了，继续写自己的作业。偶尔听到他询问，才抬起头来回答一下。

“乔抒羽，三个人叠起来是什么字？”

“众，就是很多人的意思。”乔抒羽纠正：“叫哥，没大没小。”

“乔抒羽，一穷二白是什么意思？”

“叫哥，一穷二白就是……”

两人一问一答，时间过得很快，对面忽然亮起了灯，虞少寒放下书本，就哒哒地跑回家去了。乔抒羽刚心说真是个小白眼狼，再见都不说一句，就听到对面传来开窗的声音，抬头就看到小孩站在对面窗前朝他招手。

“乔抒羽，我爸爸回来了，还买了桃子，你要不要吃？”

乔抒羽心骂自己小心眼，笑着摇头：“我不吃，你吃吧。”

“哦。”

虞少寒跑出房间，几分钟又跑了回来，端着一盘切好的桃子，踮着脚递过来，乔抒羽无奈又感动，这小子还是有点良心的，有吃的都知道惦记他了。

见他吃了，小孩立刻眼巴巴地问：“甜不甜？”

“嗯。”

虞少寒在对面吃着桃子，陪着他写完作业，说晚安，乔抒羽喊住他，“明天我爷爷生日，我要过去吃晚饭，就不回来吃晚饭了，你自己能不能解决？”

小孩脸上闪过失落，点了点头：“可以。”

“我妈明天不加班，你可以来敲门和她吃的嘛……”

“我吃面包和牛奶，说不定爸爸明天会早回来，我可以和爸爸一起吃晚饭。”

“好吧，早点睡。”

…

翌日，乔抒羽放学后就去了大伯家，爷爷看到他很开心，大伯母扫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进了厨房。爷爷拉着他关心他的学习，他一问一答，心不在焉的。

很快大伯也下班回来了，乔抒羽喊人，大伯冷淡地点了点头回应。爷爷被堂姐堂弟缠着说话，他一个人坐在一边，最后忍不住起身走到座机前，拿起话筒，拨打了家里的电话。

“喂，谁啊？”

“妈，是我。”乔抒羽跟乔婉芬说，对面的虞叔叔要是还没回来，就给对面的小孩送点吃的，乔婉芬爽快答应，让他也畅开肚皮吃，对方越是看他不顺眼，就越是要气死他们。

乔抒羽无奈挂了电话，刚好大伯母走了出来，看见他在打电话，喲了声：“这在家里舍不得打电话，合计都留到来这里打了，你妈教你的吧，挺会的啊。”

这话听了很不舒服，那瞬间乔抒羽几乎是想拿出钱砸过去，指着对方说这是电话费，还有她没有资格说他妈妈，但还是被理智控制住了，今天是爷爷的生日，他不想闹太难看。

大伯母一直觉得他们家欠了他们的，所以对他们一直有意见。事实上是当初爷爷奶奶那套老房子拆迁之后赔的房子给了大伯一家，也就是现在这套房，分的钱也是将大部分给了他们，因为爷奶是跟着他们生活，乔抒羽的父母只分了八万块钱，之后每个月也要给爷奶一千五的赡养费……可他们始终觉得那八万块钱他爸妈就不该拿。

可凭什么，既然是按人头赔的钱，他爸也有一份的，拿的都还没没够平均分的，这尽管如此，他们依旧贪得无厌，想让他们把那八万块拿出来全给他们。

乔抒羽没吭声，放下话筒，沉默地回到一旁坐下。

吃饭期间，他也没说话，大伯母坐下就直接将鸡腿鸡翅全夹给了堂姐堂弟，把鱼肉放在另一边，青菜推到了他这边。

乔抒羽并不在意，往年都是这样的，他埋头吃饭，没有夹菜，忽然碗里被放了块鸡肉，他抬起头，爷爷对着他笑，温和道:“小羽吃，你太瘦了，要吃点长长肉。”

他鼻尖一酸，垂下眼点头，“嗯”了声。

吃完饭，堂姐从冰箱里拿了蛋糕出来，点上蜡烛，乔抒羽也跟着给爷爷唱生日歌，分完蛋糕吃完后，他就拎着书包打了声招呼走了。

刚走出楼道，就听到爷爷在后面喊他。乔抒羽回过头，只见爷爷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他赶忙走过去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爷爷的背就已经弯成了这样，头发也全白了，脸上长满褐色的斑和皱纹，一天比一天苍老了……

爷爷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塞他手里，让他拿去买吃的，买学习用品。乔抒羽当然不肯收，爷爷硬塞给他，他假意收下，陪爷爷聊了两句后，迅速将钱塞回爷爷手里，拔腿就跑。

“爷爷，妈妈给的红包我放在你的枕头下了，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下次我再来看你！”

乔抒羽没想到的是，没有下一次，这一面变成了他最后一次见到爷爷，不久后再一次见到，爷爷枯瘦的身体如同一节破败腐朽的木头，躺在床上睡着了，并且再也不会醒过来。